老屋有喜,记忆中的深刻之喜不是当下之喜,而是十三年前的一场儿女婚事。这是夫老家一族人房产,曾人丁兴旺,在这个不以读书改变命运的村子里,这户人家的子女皆因善学好读或从政或执教而各有好着落。但这也意味着儿女相继离家,比不了左邻右舍的儿孙满屋、盈盈笑语,以至于后来,只剩下难舍老屋的驼背女人独自坚守。
第一次随夫拜见二娘,便遇驼背女人在二娘家檐下闲聊。时值冬闲,家家灶堂火旺,柴灰里埋两个甜藤粑便可待客。我随手接过二娘柴灰里掏出来的甜藤粑,拍拍、吹吹,自顾开吃。至我吃完,一旁紧盯我的驼背女人竟放松般长吁一口气:“吃了,这妹妹崽不嫌脏全部吃完了嘞,不像……唉!”后来我才知道,驼背女人大儿媳有洁癖,不喜回老家,偶回的几次也只吃头筷菜,别人伸过筷子的饭菜她是万万不会动第二口的。二儿媳与女儿虽无洁癖,但城里人的生活习惯总让驼背女人不自在,与寨邻谈起几次进城生活,进屋换鞋这事总让她耿耿于怀。驼背女人一辈子含辛菇苦盘儿养女让他们脱离农村,可一旦让她自己融于城市又难以释怀,到了还是独居老屋闲适安逸。
二00三年五月,驼背女人小儿子结婚。新郎与夫年纪相仿,虽比夫小一辈,但自小一起长大又曾结伴上学,关系亦亲亦友,我们自是要到场喝杯喜酒。老屋难得热闹,平日空旷的院子竟找不到闲坐之地,屋后的老井旁整天响着瓢盆碗盏的碰撞之声,阵阵鞭炮里新妇进家,驼背女人的白发苍颜嫣然如花。婚后,新郎携新娘在城里安家,各自耕耘属于自己的三尺讲台。那场喜宴,便是我十几年来对老屋唯一的热闹记忆。后来,我们一年也难得回老家几次,回去也是直奔夫家少有串门,与老屋、与驼背女人之间本就不多的联系也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至于驼背女人添孙女了、驼背女人进城了、驼背女人又回来了……这些零散的消息都是偶尔听到,而关于老屋的最后音讯便是——驼背女人走了,老屋从此已无人居。几十年堂前草木芳华,相对村里其他人家的代代相传世居于此,老屋最是鼎盛,也最为寂寥。
今年春节回老家过年,三堂兄邀众亲相聚热闹。惊见堂兄家旁闲置多年的老屋竟贴着大红春联,我独自一人绕房一圈,但见老井草茂、廊下苔青,未显人迹只透一股瘆人的荒凉。我连问三遍都无人回答春联何人所贴,贴于何时,在坐的亲戚们只说家里某个太爷爷在老屋刚立时帮着抬过房梁,算来老屋该有些年头了。而我,相对年份更想弄清的却是这老屋的旧符是谁换的新桃?想来,驼背女人的子女们离了故土也离不了乡情,就像驼背女人把他们一个个送进城里,也不愿接受他们因生活环境而改变的生活方式那样执拗吧。
老屋有喜,喜在一点喧哗百般沉默根还在;老屋有喜,喜在人来人往纵使分离情依倚!若非如此,那除旧的春联何人来贴?迎新的炮仗又是何人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