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冬天,总会想起小时候和兄长一起写作业的情景。那时的冬天格外的冷,我们都穿着母亲做的厚棉袄,厚棉裤,袄袖上还要套上母亲做的半截棉套袖,写作业时胳膊都要打不过弯来。一张靠墙的八仙桌子,我坐在这头的太师椅上,兄长则坐在对面。父亲守着我坐着,母亲靠着儿子,手里做着针线活。一个小煤球炉子放在他俩中间再稍远的地方,火红的炉火轻轻舔着水壶,水壶发出“兹兹”的响声。八仙桌中间是一盏套着玻璃罩的煤油灯,小小的灯火只能照亮我们坐着的这半间屋,屋角处就要显出它的昏暗来。
母亲怕小小的灯光累坏了我们的眼睛,总是不时的往上拧着灯芯,那灯火忽的就亮了许多。可是怕费油的兄长,总会把它再拧回去,母亲嗔怪他说:这孩子,把眼睛看坏了咋办!父亲则在一旁指导我的数学作业。那时候正在学行程问题,我总是搞不懂什么是“相向”,什么是“相背”,父亲用铅笔认真的在草稿纸上给我画一条线段,再从线段的两端画两个大头的小人,说两个人同时从两头往中间走就是相向,他俩的方向是相反的。。。父亲的话还未说完,兄长在那边已经生气的喊起来,不要给她讲,让她自己想!我瞪大眼睛怒视他,父亲却笑起来,母亲则说,这孩子,她不会还不给她讲讲啊。后来兄长考上了石家庄铁道学院,小小的年纪就出门求学去了。放寒假了,我的寒假作业上依旧有很多读不懂的数学题,等我疯玩回来,发现那些搞不懂的题目下面,是一行行整齐隽秀的提示语,再看对面的兄长,他正低着头专注的啃一本书,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的心里竟热乎乎的,赶紧低头算起来。
又是冬天,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晚饭之后,脱去厚重的棉衣裳钻进暖暖的被窝。母亲总是提前把火炕填上柴火,看火燃起来,柴火噼噼啪啪的照亮了整个火洞,然后再铺好被子,等到睡觉时被窝里早就温暖无比了。这时父亲从外乡镇下班回来,风雪夜归人,没有雪,可是一进屋就带来了一阵寒气,他冲着我们笑,手里扬着几本小书,我们都会心的笑了,这是父亲答应过要带给我的书。父亲侧着身子躺在炕边,托着比他巴掌大些的小书,就着桌边的煤油灯,用家乡话绘声绘色的给我们读着,只记得那书有一个温暖的黄色封皮,上面写着《武昌起义》。煤油灯下还照着的,是翻着账本正在算账的母亲,她是村里的会计,不管忙闲,总有算也算不完的糊涂账。
高三那年的冬天,班里高考的气氛已很浓烈,似乎划一根火柴,就能把空气点燃。一轮轮复习,一纷纷试卷,一沓沓考题,已经彻底把我搞晕,我渐渐地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有一张小圆脸的英语老师,永远带着微笑在讲台上,比比划划的说着家乡味的English,讲台下的我就像在看一场永远也看不懂的电影。数学题目越来越难,我也考的越来越少了,以前经常在我身边停住脚步,热心的对我正做着的数学题指指点点的数学老师,对我也很少问津了。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只小麻雀落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冬树上,它们和这天空一样的灰暗,正如我灰暗的心。
带着这颗灰暗的心,大星期放假我回到了家。傍晚十分,母亲就忙活起来,和面,切肉馅,剁白菜,要为我蒸包子。屋内,我坐在写字台前,做报纸上的试题。可是根本什么字都看不进去,听着屋外母亲与父亲因为我回家而欣喜忙乱的脚步声,我的心竟生出无限的悲凉,伏在桌边呜呜的哭起来。先是母亲听到声音,进屋来看我哭了,惊恐的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我只趴着哭,什么都不说。母亲赶紧到外面叫来父亲,父亲说笑着哄我,见我还是趴着,就来挠我的胳肢窝,我只得直起身来,擦干眼泪。父亲问,怎么回事?我说不会做题。父亲这才笑了,母亲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说,不会做就不做,包子熟了,吃包子去。
后来,兄长从遥远的石家庄给我寄信来,信里说不要着急,学你喜欢的科目,每天进步一点点,也是进步。我真的照着去做了,眼睛看不进的东西,我就用手抄,抄了一本又一本,每天都很充实的样子,转过年来的七月,我终于考上大学。
这个冬天,不太冷,父亲忙完秋,就又张罗着修角门,修偏房。来干活的都是村里跟父亲年纪相仿的五六十岁的老人家,父亲在一旁打下手,每天一脸的灰一身的泥。母亲负责做饭,母亲做饭一直好吃,又不惜东西,大家吃出了饭香还吃出了尊重,干的都很带劲。一直忙了二十多天,宽大的角门带偏房终于修好了,父亲的腰疼也犯了。父亲趴在炕边,我把烤的热乎乎的膏药小心的给他敷上,父亲一边咧着嘴一边说,这回你跟你哥的车都能开到院子里来了,我轻轻拍打着膏药,看着父亲的后背因长期负重凸起的明晰可辨的脊柱,泪水早已蓄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