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那片田

摄于2014年初冬

                 文/榭大陈

   风里已经有了温热,跟随着外公的脚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不平,我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外公确是背着手,悠闲的踱步。外公的笑声还是那么爽朗,听着让人感觉心里很定,躁动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但看着眼前外公明晃晃的发,痛在心里蔓延开。

     田间地头,外公自己种了一小畦菜,“这个茼蒿很嫩,现在吃正好,比买的要好吃很多……这个生菜要快点摘了,再不吃要长虫了……过几天摘了生菜种点茴香,过半个月就吃上饺子了……”外公絮絮叨叨的说着,像是在跟我说,也像是在跟自己说。我直起腰来,望向远处的麦田,小麦已经绿油油了,隆起的丘上光秃秃的,是外婆的坟茔,上面有东西在反光,格外扎眼,应该是下葬时候放的那瓶二锅头。

    小时候总是赖在外婆家不走,每次喝外婆熬的浓浓的小米粥,总是不舍得放下碗。不记得有多少次,我在胡同儿里打弹珠正起劲儿,闻着葱花烙饼的香气,颠颠儿的就跑回家去。外婆总是笑着边骂我嘴馋,边扯一小块葱花饼给我,还不忘叮嘱我“小心烫!”

    我告诉外公种菜可以,不要太辛苦。外公说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每天早晚都来溜一圈,看看菜,在树荫下乘乘凉。说着话,眼神却看向远方,嘴里说着,咱们回去吧,该吃晚饭了。


   外公是乡里很有名的兽医,总是忙忙碌碌的,谁家狗狗病了,母猪要下崽了都请外公过去看看。慢慢年岁大了,出诊就不去那么远了,却也还有人带了猫猫狗狗来找外公瞧病。外公总是乐呵呵的,有时候也并不收诊金。

   外婆不认识几个字,却很能干,拉扯大四个孩子,现在孙子外孙七八个,都跟外婆很亲近,外人总说外公外婆有后福。舅舅家的孩子们小时候受了欺负不是找爸妈,而是先哭着找爷爷奶奶。这个事,几个舅舅都很是吃醋。

   外婆肺不是很好,听母亲说是之前在生产队干活时落下的病根,长期在伙房拉风箱被烟呛伤了。外婆闻不了油烟味,却很爱张罗做饭,总是想着给儿孙们好吃的。外婆个子很高,却很瘦。老话说有钱难买老来瘦,每次说这话来宽慰外婆,外婆总是笑。


   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宿舍午睡,迷迷糊糊的听到母亲说外婆病重了,让我尽快订票回去,还有点恍惚。挂掉电话,去水房洗了把脸,眼睛里的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外婆怎么能病重呢,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很稳,应该不是特别严重吧,会好起来的对吧,一定会好起来的,外婆身子一向很好。

    回到宿舍,安静的让我有点不安。十一了,都跑出去玩了。拿起手机,拨通了客运站的电话,坐火车回去是不可能了。下午四点有趟车,应该赶得上吧。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却不知道该装些什么。随手塞了几件衣服匆匆出门。

   快到车站的时候接到了枫的电话,声音很哑,应该是哭过了。她说她买不到票,急得有点语无伦次。枫是三舅家的女儿,小我半年,却比我更谙世道,中专毕业之后就去北京打工了。北京那个地方,十一出行应该更困难吧。

   坐上了高客,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本想问外婆在哪家医院,却听到了特别嘈杂的人声和刺耳的喇叭声。我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父亲叫我注意安全。

   那是村里的习俗,白事吹喇叭唱戏,在家中摆席。我得心一下子慌了,是外婆走了吗?

   上次见外婆,是几个月前。吃过午饭,外婆跟母亲坐在院里的核桃树下乘凉,外婆说新买的凉鞋卡脚,让妈妈拿去换大一号。又说头发都白了,又该染染了。院子里打着黄瓜架,外婆让我自己摘着吃,结那么多果,吃不了都老了……

   醒来的时候车停了,正在下高速过收费站。我晃了晃头,让自己努力清醒。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发现这是梦该多好,一场噩梦。

   走进那个小院,到处都乱糟糟的,比他更乱的是心情。妈妈拉着我的手说,你回来了,去看看你外公吧。我想说好,张开了嘴却没发出声。妈妈的眼睛猩红,眼圈里还转着泪。

   外公在里屋坐着,看见我挤出一丝笑。“外婆有福,走的时候没受苦。昨天夜里她说睡不着,我俩聊天到很晚,后来我说困了,她就让我睡了,我以为她也睡了。早上起来我给她煮了粥,见她没醒就想让她多睡会。后来去叫她起床,她不理我,我伸手去推她,却发现身子已经凉了……”我的耳朵嗡嗡的,后来外公再说什么,我听不清。

   葬礼很隆重,外公外婆人缘好,来了很多人。盖馆的时候,我瞧见了外婆。那么安详,明明就是睡着了,我拼了命的凑到跟前,想叫外婆起来,快起来。


   葬礼之后,外公再没提起过外婆。外公不再做饭了,有时候下午还是会出去打牌,外公说他很好,我却总能看见外公在发呆。

    我总能梦见外婆,昨夜又入梦,外婆还是那么高那么瘦,笑着问我想吃点什么,问我最近怎么样。好像一直都在,从未离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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