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去单位的时候经过边防连,连队养着一条狗,看样子已经很老了。
我每次经过的时候,它要么悠闲地走开,要么睁着眼睛望着我,刚开始的时候我害怕它,每次都尽可能地绕着它走,慢慢地,发现这只狗眼里的倦怠和温情,也就无所顾忌地大摇大摆地在它身边招摇而过。
我想这一定是一条母狗,将要老去的母狗。身上的毛皮已经松松垮垮的,下颚那边的肌肉耷拉着,更显得老态龙钟,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年老色衰,皮肤松弛,只能让人们根据现在的状态去猜测它当年的风韵。
这只狗年轻的时候一定威猛,漂亮,雄风瑟瑟,跟部队上任何一个老兵一样,经历了生死搏杀,经历了人生百态,把世事都看的明明白白,但是,时间教会了它沉默,现在的它俨然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坐在屋门前,看张三李四,看得他们都老了,它依然蹲在门口,迈着蹒跚的步子,也看风景,看这座新盖起来的消防大楼,看蓝天白云依旧。
一条老去的狗在岁月的沉淀和淘洗中变得越来越沉默,见过了太多的人,仿佛这个世界于它而言,已经没有一张生面孔,都是旧的,连陌生也是熟悉的。我经过的时候,它或许会想,哎,王五怎么还这么年轻呢,一个俏姑娘变成了一个俏媳妇,加在狗身上的岁月难道不加到人身上吗?
狗或许一辈子都分不清人的不同,我与十几年的王五是那么相像,它分辨不出我们之间的区别,正如我们也很难判定一只狗和另一只狗的区别,很难想象狗的择偶标准和审美标准,或许人觉得这只狗顺眼,但是或许这只母狗早就与另外一只我们觉得不起眼的公狗私定终身了呢。
一只狗的一生,其实也是一个人的一生。狗在岁月的慢慢流逝中,渐渐看懂了这个世界的是是非非,看懂了人与人之间的争锋相对,但是,人永远不知道狗在想什么。一只苍老的狗,对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它再也不会对任何一个陌生人狂吠,因为在它眼里已经没有了陌生人,再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轻易发起攻击,它慢慢变得宽容,变得不再年少轻狂,不再意气用事。
一只狗的一生,是丰富多彩的,人永远都想象不到,在狗眼里,自己是什么样的,或许狗根本就瞧不起人呢,狗只是需要人。
一只苍老的狗是不该有太多计较,太多怨言的,它逐渐变得宽容,平心静气,在余生的日子中,它总是在午后的斜阳中,摇着尾巴,跟过往的每个熟人打招呼,说,嗨,老兄,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记得我年轻时候的飒爽英姿吗?
听说,狗一老,眼睛上就会蒙上一层阴翳,会时常感觉到模糊,所以或许在狗眼里,老了就开始用心看路了,眼睛亮不亮都变得不那么紧要,变得好像也无所谓起来。
我从狗前经过,它亲昵的蹭着我的腿,像在回想它记忆里那个清晰的王五,或许当年的王五给它扔过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或许当年英姿勃发的它还英雄救美过呢?但是,谁知道呢?狗的一生就这样要结束了,这些狗心如明镜,但是狗没法告诉人,因为人不懂。
狗就这样在阳光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回忆着自己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在回忆的美好画面中,它满意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刘亮程说,在这众狗狂吠的夜晚,肯定有一条老狗默不作声。它是黑夜的一部分,它在一个村庄转悠到老,是村庄的一部分,它再无人可咬,因而也是人的一部分。这是条终于可以冥然入睡的狗,在人们久不去的僻远路途,废弃多年的荒宅旧院,这条狗来回地走动,眼中满是人们多年前的陈年旧影。
“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这条狗不知道送走了多少士兵,又把多少新兵陪伴成老兵,现在轮到这些士兵来陪伴它了,他们一日日地看着它苍老,看着它在阳光下溜达,但是这条老狗,再也走不出边防连这个大院子了,它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爱四处溜达,不再好奇地四处嗅嗅,它变得安逸,变得慵懒,世界已经拿它没有办法,只好交给时间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