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匡原这个绿水青山鸟语花香的地方,有“双子”最为出名。
一戏子青雅,是凤舞楼的舞者,才秀人微,自尊好强,洁身自好,宛如严寒里的一朵梅,立在风雪中。
一才子赵迎威,生性孤傲自满,目中无人,但的确他有傲人才能和资本,是实力雄厚的赵氏家族郝老的儿子,且写得一手好诗好字。
地位差距甚远但具有共同点的两人为匡原增添了一番别有的风味。
亮堂堂的屋里,大气、端庄的家具摆设整齐有序,晚风吹得缝着欲要升天的七彩凤凰的帘布徐徐晃动,显得图案栩栩如生。
赵婧一手叠着衣服,一手抹掉泛起的褶皱,望着窗前拂起的帘布出神。
“儿子,还记得你姐吧。”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赵迎威抬起头,把毛笔搭在砚台上,声音干涩地说:“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忘记……还打听到过关于姐的消息吗?”
忽地,面前闪过七八岁时,好心为姐姐倒水喝,却失手倒得姐姐一身湿而帮倒忙的事情。
赵迎威苦涩地笑了笑,眼中的神色,与亲情又有些差别。
“依然没有。”赵婧低头叹了口气,身躯微微颤抖,眼里满是即将夺眶而出的自责,“都是我的错。”
“妈,别这样。”赵迎威挪开椅子站起身,走到床边安抚母亲,“那年的暴动根本不受我们控制,是不可避免的。姐说下山去叫行走不便的奶奶,谁知就一去不复返了呢。我们都想她,思念她,可是……”
“今晚早点休息吧。”赵迎威话锋一转,轻轻扶起痛哭流涕的母亲,放慢脚步,把她送到了房门前。
待到房门被彻底关上,赵迎威无力瘫倒在绵软舒适但冰凉的床上,眼神空洞地对着天花板。背后的某个位置,冒出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痒意。
那是他与姐姐赵雅洁两岁时,父亲请人替他们纹上的,分别在脖颈下一两寸的位置,纹了只乌黑的凤凰,父亲的寓意是希望两人蒸蒸日上。
也许,这是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仅剩下的标志了。
“小威啊,你看这把青菜怎么样,我感觉挺新鲜的。”赵婧将由竹条紧密编制的菜篮子别在背后,挑着小贩摊子上成排摆开的蔬菜。
这位身份尊贵的妇女,其实打骨子里是大众的,普通的,亲民的。
赵迎威拂拂袖子,眉头微皱,稍有些不耐烦道:“您都一连挑了好几摊了,我看着都一模一样,随便买点吧。”
“唉,这你就不懂了。”赵婧嘴角带着笑意道,“做人哪,要学会生活。”
“知道了。”赵迎威撇过头去。
赵婧从中拿起了刚刚选中的那把绿油油的青菜,对小贩说:“帮我称一下吧。”
……
赵婧见儿子健步如飞,不一会就窜到了老前面,便上前拉住了他:“小威,走那么快干嘛,有事啊。”
“回家题诗。”赵迎威头也不回地说,但话音刚落觉得有点不大妥,太过绝情,太过冷淡,只好放慢了脚步让母亲跟上。
“小威,看到那栋古色古香的楼了吗。”赵婧指了指不远处。
凤舞楼,匡原特色之一。
里面分层聚集了诸多戏子,档次低姿色一般的看客仅需支付一碗茶钱就能观看,无门槛,位置有限先到先得。
姿色倾城,舞蹈美轮美奂,歌曲天籁之音的绝色佳人,则只有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才可见到。而且待遇特殊,能在包厢里面对面表演,但不涉及情色。
这不,正午,楼旁街边热闹非凡,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听见器乐演奏的声响,时而琴,时而鼓,像是引着你进楼坐坐。
“看到了。”赵迎平淡无奇地回答。
“听朋友说啊,里边有位叫青雅的姑娘,最近很是出名,想见她一眼者,都能排上几百米。”赵婧越说越起劲,“你说,她一个出生平平的弱女子,是有多大的毅力,支持她打拼到这个地步……”
“那里的人,就没一个洁身自好的!就你口中说的那位女子,我想也好不到哪里去。”赵迎威忽然气焰一升,目光躲闪,语速急促地说完,快步离开了。
赵婧原地跺跺脚,有些无奈:“哎呀你这个孩子要到哪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记着过去腐败的说法。”
芬香茶馆,一间包厢中。
路余手肘撑着膝盖,单手握杯用及其潇洒的姿势将茶一饮而尽:“大才子,诗做得怎么样了?念给我听听。”
路余和赵迎威是从小打闹互掐生活到大的好兄弟,与各自的父母也颇为熟络,两人经常聚在这家茶馆谈论。
只有在这个时候,赵迎威才会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卸下了孤傲的面具。
“唉,近日思绪混乱,想不出任何点子,估计得愁苦一阵子了。”赵迎威抿了口茶。
“嘿,你也有今天,哈哈。”路余甩甩不长不短向后梳拢的红色头发,也许是长相痞气的缘故,笑起来带有狡猾的意味。
“呃……”赵迎威勾起手指搓着鼻梁,微微低下头,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桌面,似乎很难堪地问道:“你知道,一位叫‘青雅’的女子吗?”
“哦!你说她呀,我有幸随父亲见到过一次,真是太美了,简直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那身躯柔柔弱弱但不失风雅,那凤眼水灵灵的还特有神,要是被她瞥到一眼身子都得颤一下。还有那眉毛,细长且浓密均匀。”说着路余握拳轻敲桌面,猛得记起了什么,但此时他没注意到赵迎威的眼神由不在意变为震惊,身子也逐渐僵硬,“对了呵,你爸的表兄,也就是凤舞楼的楼主,明天邀请你去看青雅的表演,并请你作诗一首……”
赵迎威情绪缓了过来,突然摇头,行为与心里所想恰恰相反,一口咬定道:“那女人有什么好看的,尽是些花俏玩意,还不干不净,我不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那可是见青雅的大好机会,说不定能拿到头等座哦。”路余停住了嬉皮笑脸,难得的严肃起来,“但是大才子,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你不能再那么固执了,这次的邀请,必须得去。”
摆下四五张大圆桌还绰绰有余的楼层内,座无虚席,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接下来的演出。
最前边是用竹板搭成的舞台,上面放着把静悄悄的琴。待会,众人期盼已久的青雅便会上台演奏一曲《长路》。
据说这是青雅花了三年时间,诉说着情感,写下的,今日是琴曲的首次登台。
过了一会,帘幕被从内揭开,青雅带着万众瞩目和期待,走到舞台中央。一袭淡蓝色落地长裙,里外层次鲜明,飘飘欲仙。相貌俏丽,眉目间流露出坚毅骨气,与娇嫩身材形成反差却别具风味。
接着,演奏开始,干脆利落的波动琴弦的动作,配上悦耳动听的琴乐,是难以言喻的美与妙。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目瞪口呆,沉浸在青雅的表演之中。只有赵迎威例外,随着演奏的继续,他就越心生说不出的怨恨,想挑刺却又寻不出端倪,郁闷至极。
最后,他几乎未经思考,提笔在纸上潦草写下“情曲表里不一,如蜂有花不觅”两句,毫无留意的厌恶离去。
在场观众无一人察觉。
“小威,我真的很喜欢弹琴跳舞呀。”
“小威,我以后啊,想当一名戏子。”
“但是,母亲不同意,好苦恼。”
……
赵迎威毫无征兆地从床上惊醒,脑海里年幼时姐姐赵雅洁的身影随即消散不见。
“姐……”赵迎威自言自语道,然后侧身瞧了瞧,路余仍在呼呼大睡。
晚上他不请自来,硬要跟赵迎威划拳饮酒,结果盘盘皆输,醉成了这副昏头昏脑的模样。
赵迎威重新躺下,但此刻睡意全无,心里,有两件完全不搭边的事物,竟然自作主张地链接在了一起。
他越对凤舞楼的青雅厌恶,就越多加关注思考,这使得他很是头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就她,不可能与我姐沾上边。”
不得不说,冥冥之中,青雅与姐姐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相同点,说不出是哪几点,但足以让他激起对青雅的好奇,还冲淡了对青雅的负面情绪。
赵迎威强行让自己闭上眼制止乱想,但疑问和焦虑就如不小心碰倒的水杯里的烫茶,不受控制地往外泼洒着。
“我,还是去看看吧。”赵迎威向自己,心虚地妥协了,“我是因为不明白才去的,要问清楚她是不是姐姐!”
……
街上,出人意料的静,连虫鸣鸟鸣都失了声。
环境如此,令赵迎威倍感忐忑,一点底也没有,甚至有些犹豫不决。
他借着月光慢步走着,其实那天在茶馆与路余谈论,还问了青雅的住所,是凤舞楼后面的一间低矮小屋。
不知不觉,到了,站在小屋门口,赵迎威想,里面应该有她的很多男人吧。他握握拳,咬着唇,刚想走过去推门而入问个究竟,却瞧见小屋右边的木椅上坐着名迎着月色的女子,正是青雅。
赵迎威感到意外,快步接近,伸出手指着她,开口说了个“你”字就被打断了。
是青雅发现了他。青雅抬抬眉,同样有些惊讶,音色顺滑,并带着点埋怨说道:“我知道你想贬低我,但也没必要选这个时候吧。”
“不是。”赵迎威哑口,家中以及路上想好的一连串疑问全忘了,而且还改了腔调,“有诸多事情在短时间内都没法说清,你,可以做我姐姐吗?”
青雅出乎意料地听完,侧着头,愣住了,清澈的眸子霎时失了神,但很快在抬起头的瞬间理了回去:“或许,你的身份你的地位很出众很引入瞩目;或许,你有为所欲为的资本……我在人群中头一回见到你的时候,就从你眼中捕捉到了毫不遮掩的厌恶,我不知道自己在何时欠了你什么,但真的令人很失望。”
“不,我……”赵迎威想解释,但解释不清。
“别说了。”青雅背对着赵迎威站起身,双肩难以察觉地晃了晃,一步步异常缓慢地往小屋后门走去,“没错,我是个脏女人,我曾经被迫受到那些不伦不类的混球的欺辱。但现在我,在努力,改变自己。对过去的我偿还……”
“你别走!”急躁冲昏了头脑,赵迎威狠下心来,向前从背后抱住青雅,扯着她的后领,想最后确认一下青雅,是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姐。
他看到了,看到了肌肤水嫩的后背上,一只醒目的漆黑的凤凰。
但此情此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那么粗鲁蛮横,与青雅口中所说的混球没任何区别。
青雅被强行抱着,顿时噩梦般的回忆涌上眼前,受欺辱的无助,男人的奸笑……她察觉身子在发软,但依然拼尽全力的挣扎着。
没想到,身后的人,很快就松手了,很彻底地松手了。赵迎威呆在原地,眼神复杂地注视着青雅,双手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只是放宽了些。
他很想开口,把饱含多年思念的一声“姐姐”给喊出来。
青雅不敢回头看上一眼,怕引来报应,不顾落在不远处的鞋子,也不等赵迎威再说些什么,急忙进了后门并关上锁牢,瘫倒在毫无温度的木门上。
她没有意识到,刚才赵迎威的所作所为,不是胡作非为,而是为了确认姐弟俩背后无论远隔千里都存在着的黑凤凰。
青雅轻喘着气,发丝因不断冒出的冷汗而黏在额头脸颊,显得乱糟糟。她摇了摇头,虽然表情维持着惊慌失措,但眼神坚定:“小威,他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他性格高傲要强,但他骨子里是正直的。那个人不是我要找到人……”
你思我想,终究成了一场误解。
雅洁姐从小就照顾我,每当父母繁忙奔波,她就为我煮我最爱吃的米粥,可香可暖和了。
有时候做错事,遭父亲痛打,每次都是雅洁姐站出来替我说情,保护我,维护我。
其实,雅洁姐是母亲生我之前,领养的。她的亲生父母,在战乱中丧失了性命……我喜欢她,想在长大以后永远保护她。
我对世上所有媲美她超过她美貌韵味的人都充满了嫉妒与厌恶。因此,我总是瞧不起漂亮的戏子,年轻美丽的小妾。
她是我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