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睡不着,就去土豆网转,一转,发现了亚视老剧《雪花神剑》。
怀着惊喜,带着淡漠了的记忆去温故。终于看完。忍不住敲字,想纪念一下观后的感悟。
首先,我想说的是,时隔多年之后,我发现一个惊人的现象:早年在我眼里无比强势无比彪悍无比烈性美的女子,而今无一例外觉得苦,觉得可怜,觉得她们心心念念的一些情结不值得。纵然她们是全剧里的灵魂人物,没有她们,根本无法撑起一部部冗长又老梗的古装剧。无奈她们不被爱。无奈她们又多情。
她们往往爱上的男人极尽迂腐,自私又怯懦,极其在意世俗的眼光,无法接纳争强好胜的她们。
可是她们不认命,她们就是要强求,明知自己在两性博弈里不见得会赢,宁肯赔上毕生的时日,并且殃及他人,却也不愿认输。
她们太偏执——这并不妨碍观众们买她们的账。
谁让她们生得如花般胭红姹紫艳丽妖娆,又如玫瑰般风情张扬风格特立。只是,越是鲜艳的玫瑰越是带着常人不敢触手的刺。
比如在《雪花神剑》里,许多观众不喜欢一身小家子气的玄霜,有一部分因为她的扮相太朴素无华,还有一部分就是她太过平凡,平凡到庸碌,却俘获了男主角的爱情。这许是直男癌编剧的通病,总要设计一个单纯幼稚似永远都长不大的女娃娃来成为男主角的今生挚爱。如《侠客行》里的石清爱上连个鸡蛋都能炒糊,一辈子少女心,娇怯怯的闵柔。如《云海玉弓缘》里的金世遗,宁愿选择缺乏个性的谷之华,也不愿面对自己与厉胜男之间的纠缠。在《雪》剧里,方兆南也是宁愿选择傻白甜又一天三顿嘤嘤哭的陈玄霜,也不要冰雪美人梅绛雪。哪怕梅绛雪不要贞操不要命地倒贴,方兆南脱光了她衣服干完了事儿之后喜欢的还是陈小妞。
许是梅绛雪身上太有聂小凤的影子:不矫情、不做作,她想吃醋就吃醋,她说撩汉就撩汉,她眼角眉稍皆是灵气,她分析问题精细入微,她的行事风格也是干净果断。每当月色朦胧,她白衣碧笛,顾盼生姿,宛如惊鸿仙子,将一曲《寒雪牵魂萧》吹得悠扬凄婉。她为了爱情情愿忍受一切痛苦,几次九死一生也没有忘记初心。在某种程度上,梅绛雪是聂小凤的分身。而聂小凤则融合了武侠小说里妖女的一切特点:野心勃勃,孤独高傲、离经叛道,我行我素,至情至性,藐视伦常——她野心旺盛起来欲在武林称王,笑傲江湖;她阴狠起来诡计多端,一度引发武林的浩劫。然而,她极其忠于感情,却不拘于情。聂小凤在屡屡求爱不得的情况下,索性大开手脚,毅然振兴魔教,成为一个令时代刮目相看的女人。
代价是,她被武林中人定义为女魔头。
她有错吗?当然,她犯下过许多错误。
她本就出生魔教,从小受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教育。她迷惑了陈天相,偷学了武功,引诱了恩师,灭了河南镖局,欺骗利用了万天成,下春药陷害了史谋遁,让他奸淫村姑,杀人夫君,身败名裂。她如愿以偿坐上了冥岳霸主的宝座,从此心情一个不爽,长袖一甩便是取人性命。纵然是自己的弟子,一旦有违她的心意,顷刻之间便是奔赴黄泉。她蔑视名门正道,她誓要颠倒正邪,她要证明“他们之所以被称为正道是因为有势力”,只要自己位高权重就可以统一武林。但是,聂小凤对所有人狠毒,无法对自己在乎的人狠毒。她在乎梅绛雪,一再饶恕这个被自己养大却要背叛自己的女儿。在绛雪与方兆南携手用雪花神剑对付她时,她都无法狠心对女儿下杀手。当聂小凤被雪花神剑击败,跪在地上,满面哀戚地看着梅绛雪盛气凌人地走过来,丢给她一个冷漠如对路人的眼神,聂小凤大张着嘴,望着她宠爱如心头肉的亲生骨肉,欲哭无泪,她没有听到心里最渴望的那声“娘亲”,也没有得到最渴望的半点温情。
因为她的女儿要洗白自己魔教弟子的身份,她要转为名门正道,她要脱离邪魔外道。她恨那个身为女魔头的生身母亲。她却没有考虑过聂小凤也曾如豆蔻少女期待相夫教子,琴瑟和鸣的隐世生涯,也曾希冀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生活,也曾渴求过儿孙满堂,颐养天年的天伦之乐。聂小凤为什么得不到?她没有机会。她自幼与母亲亡命天涯,终日被人追杀。当她看到自己的母亲被亲生父亲辜负,死于偷袭之下,父亲也不敢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只是强抑。甚至在武林正派欲拿聂小凤泄愤,也欲手刃时,也不愿去阻止。她如何能不恨?她如何能不怨?
加上罗玄又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她才发现,那个因为她长得酷似自己亲妹而出手相救的男人,带她去的哀牢山,原来并非世外桃源,乃是圈禁之地。她在山里毫无自由,毫无出路。即使如此,她依然认为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八年。
因为,她爱上了自己的师父——那个除了母亲之外,唯一给过她几分温暖的男人。她开始悉心装扮、暗送秋波。谁知她眼里的男神,从不敢正视自己本能欲望,只是屈从于道义、伦理、纲条的大侠,睡了她又抛弃她,搞大了她的肚子又囚禁她。他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变本加厉地迫害她,折磨她,对外声称她魔性难驯,恩将仇报,仗着她天生妖媚,诱惑老子,毁老子名节玷污老子的处男之身……他一步步把聂小凤逼得走投无路,无奈励志发狠,变成一个引起武林血腥浩劫的阿修罗。
有时候,女人的狠是被渣男给逼出来的。
除了为自己惨死的外公和母亲报仇,聂小凤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想提醒罗玄,你时刻都能接收到我聂小凤的信息,你逃无可逃,你与全天下人,皆要听“聂”字而色变。
换言之,她的潜意识即是:得不到你的爱,得到你的恨也是好的。你恨我,起码你还能记住我,记住我跟你的云雨一夜,记住我跟你的恩怨纠缠,记住你跟我的说不清又道不明,记住你曾经在我眼里如神佛一般的庄严神圣,而今也如丧家犬一般猥琐沮丧。
你想坐忘?我偏教你忘无法忘。
我还在原地等你,一直不愿离不愿弃。
可惜聂小凤始终不明白,她从来在意的是罗玄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而不是自己怎样能变得让罗玄喜欢。
聂小凤是一个不会谈恋爱的傻妹子。她看不穿如罗玄这等极爱面子的传统理念卫道士,心高气傲,吃软不吃硬。想让他对自己教过的女徒弟低一下头,那比活剥他的人皮都让他痛苦又难受。想要收服这种人的心,需要长年累月装鹌鹑式的温柔、怜悯、宽容、体贴和崇拜……最主要的是听话。
聂小凤她真不会。她始终认为她应该坚守自己的追求,却从来没有顾忌过罗玄的感受。所以她注定得不到罗玄的心。
大结局里,已经被废去武功,一无所有的聂小凤回到哀牢山,再见到罗玄,她惨笑着问他:“如果没有这一切悲剧,如果重新开始,你会爱我吗?”
罗玄背对她,沉默良久,毅然道:不会!
聂小凤彻底心碎了,她猛击安放在头顶发髻内的七巧梭。当罗玄闻声回头,聂小凤挥手阻止他的相救,只是吃力地说了一句话:“师父,其实这辈子,我只喜欢你……
可是罗玄只能过去抱住她,怀着一声内疚和无奈,唤了一声“小凤”。他依然不爱她,顶多是感动,更多的是解脱。这个曾经害得江湖长期不得安宁,也把自己闹腾得半生不得安宁的女子终于死了。她含笑闭上了眼睛,安详如歌中所唱:“你不必,再挂念,别时容易再会应在何年。风霜约,烟花扣,可以为这段情逗留多久。风雨中,爱过后,我最是明白往日已拥有。”
聂小凤不明白,真正的爱情是不忍心伤害对方的。
倒是梅绛雪明白了,真正爱上一个人,不是单纯地追求地老天荒红尘散的快感。而是在爱的时候充分感受到了生命之花绽放的喜悦,通过爱的过程日趋成熟日趋丰富日趋美丽日趋自如。要达到这种境界,靠的是慈悲,而不是发狠。需要的是及时止损,而不是冤冤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