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蕨、竹笋

  下过了雨,湿润的空气闻起来很特别,像是将整个世界都搅拌在了一起,舒柚仔细分辨过,有一丝水的冷冽,有一丝泥土的淳厚,还有一丝生命的凛冽。她喜欢这个味道,让闭上眼睛的她可以有无限遐想,像是不小心闯入了春天的深处。

  风也很可爱,将院子里老梨树白色的花瓣吹得漫天飞,最后摇摇晃晃地铺满一地。

  舒柚坐在屋前,手肘撑在膝盖上,歪着头看着老梨树,看它轻轻一晃,白色的花瓣就从嫩绿色的树叶、黑褐色的枝干间倾泻而下。

    透过纷纷扬扬的落花,舒柚仿佛看到了一个绑着马尾在梨树下蹦跳着起舞的女孩。

    她旋转、跳跃,仰着头任凭飘落的花瓣粘在发间或拂过脸颊。在那场梨花雨里,她是春天幻化的精灵,手指轻轻捻住一两片花瓣,对着它轻语几句,再作势往空中一抛,施展了一个只有自己才能懂的魔法。

  后来精灵回了家,她又成了因为种种外界原因不得不与爱人经历生离死别的长情女主,对着不存在的爱人肝肠寸断,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又因为娟兰的突然出现而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擦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看花。

  那个雨后的下午,梨花树下上演了一出又一出或悲伤或欢乐的戏,演员只有一个,观众则是无数的飞虫和伸着懒腰的植物。

  舒柚收回思绪,淡淡评价了句:“戏精。”

  今天同样是一个下过雨的午后,女孩已经长大到足够评价曾经的自己,在纷纷扬扬的梨花瓣里穿梭的只有亘古不变的风。


  下午,舒柚煮了面条做午餐,面里放了鸡汤,加了鸡蛋和葱花,因为有土鸡汤的加持,面条素而香。

  舒柚喜欢在四方桌旁边板板正正的吃,还喜欢往面里加各式各样的小菜。

  娟兰和她不一样,娟兰总是端着碗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吃。

  老屋门口视野开阔,除去后边是山和被老梨树挡住的右边,其余方向上都可以看得很远。

  舒柚不明白为什么娟兰总是不喜欢坐在屋里,不过后来她想坐在屋里看到的除了墙就只剩家具了,都是些苍老而破旧的物件。而坐在门口,看见的则是水田、树木、偶尔出现的人,充满向上的生命力,在时间和生命流逝的压力之下的惊恐才能得到少许安抚。

  吃完面条,舒柚和娟兰一人拿了一个袋子,准备上山去采蕨菜。

  娟兰走时又扛了把锄头。

  “你拿锄头干嘛?”舒柚问。

  她说顺便再挖点笋。

  舒柚接过锄头拎在自己手里。

  舒柚不喜欢走下过雨的土路,泥巴会黏黏腻腻粘在鞋上,还会在走路的时候甩上裤腿。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舒柚找了双许久未穿的旧鞋,裤子也换了条耐脏耐磨的。娟兰不需要换,因为她几乎每天穿的都是这个标准的。

  娟兰走在前面,舒柚跟在后边。两人不说话,不知道娟兰在想什么,舒柚一会看看路边野蛮生长的花草,一会盯着娟兰小小的、好像比昨天又驼了一点的背影出神。

  沿着挖土机挖出来的泥巴路往上走,十来分钟到达半山腰的一块较为平整的土地,那里有很多蕨菜和细竹笋。

  舒柚和娟兰把袋子和锄头放在一旁,将袖子拉上去,就开始动手。

  这山上能吃的蕨菜大部分是深绿色的,当然也有深紫色的。掐住蕨菜的茎部往旁边一折,只要动作利落,手上就不会沾染到汁液。

  旁边长了不少细竹笋,采这种细细长长的竹笋是用不着锄头的,只要捏住细竹笋的底部,用力向上一拔它就会从使劲的那一节断裂开来。

  舒柚喜欢听它断裂时的那声清脆的“啪嗒”声,特别解压。

  有的细竹笋的底部露出泥土的第一节很长,且硬,这是老的吃不了,往往会被掰断扔掉。舒柚会用小刀沿着上面一节稍嫩的底部切掉,留下完整的一节,再拿把圆规在壁上钻几个孔,然后装模作样地假装吹笛子,可惜这“笋笛子”是个哑巴,永远只会发出“呜呜”的哀嚎。

  采到一半,舒柚觉得有点无聊了,一边挑着好看的细竹笋和蕨菜采,一边左顾右盼。

  果然不出意料,不远处一个小土丘后伸出来几支枝丫,深色的叶子间隐约可以看见些许红色和黄色的果子。

  舒柚放下这边,跟娟兰说了一声就跑着过去了。

  舒柚之所以喜欢春天,这些野果子占了大半功劳。一到春天,下了几场雨后,舒柚就忍不住往田间地头溜达,除了可以看看春天,最重要的是只要眼神好就能在满眼的绿色里找到能吃的野菜和野果。

  野果里最常见的是野草莓,往往长在平地里,娟兰家附近就有两块地都长满了野草莓。不结果的时候这也是一味治病的药,舒柚从小到大只要是感冒,娟兰就会到处挖点草药,其中就有七个或者九个野草莓的尖儿。

  野草莓果和蛇莓有点像,舒柚小时候老是傻傻分不清,后来家里人都说蛇莓是有毒的,不能吃,于是舒柚就认清了野草莓和蛇莓。长得猥琐的,是蛇莓,而看起来就好吃的,是野草莓。

  每到盛产野草莓的时候,往往是清明前后,舒柚就捧着个小篮子去地里摘,一边摘一边吃,就这样还能带一筐回家留着晚上看电视吃。

  在舒柚心里,味道排在野草莓前面的,是树莓。野草莓甜大于酸,而树莓酸甜各半,更合舒柚胃口。不过与野草莓的遍地都是不同,树莓多长在陡峭的土坡上,而且在舒柚她们家那边几乎没有成片生长的,一株树结的果也少,还要被鸟吃去大半。

  所以当舒柚看到土丘后边的树莓的时候,她笑开了花。

  不过当她屁颠屁颠跑过去,看见的却是大把的枝丫和零星的果,她的笑容瞬间减到和果子数量匹配的状态。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舒柚特别擅长安慰自己。

  她伸出手想摘下那几颗熟透了的树莓,却一不留神被树枝上的刺刮伤,手背被剌出一条细长的白线,随后渗出的血把白线染红成为几条血线。

  是有些痛的,于是舒柚换了只手继续摘。

  仔细把树莓树从下到上看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一颗,舒柚用手抓着好不容易摘来的几颗树莓走到还在奋力采蕨和细竹笋的娟兰旁边,邀功似的说:“你吃吗?”

  娟兰直起弯了许久的腰,看了舒柚手里一眼就能数明白的树莓,又弯下腰一边拔细竹笋一边说:“你自己吃吧。”


  直到带来的袋子全部装满,再也没有空间“见缝插针”,娟兰才和舒柚提着袋子往山下走。

  走到自家的竹林旁,娟兰把满满当当的袋子随手往路边一放,捡起上山时丢在一处的锄头,一头扎进了高大的竹林里。

  正好风起,吹过竹子茂盛的叶,像是一首沙哑的歌,轻轻柔柔响在头顶上。

  娟兰用锄头顺着竹鞭延伸的方向扒拉开落叶,不一会就找到了一颗才冒出尖的鞭笋。她先将笋周围的泥土一点点往外挖掉,等到差不多挖到茎部,就扬起锄头对着底部猛地一挖,一颗完整的鞭笋就挖出来了。

  鞭笋不是这片竹林里最常见的,最多的是毛笋。毛笋个头比鞭笋大,外皮埋进土里的部分是白色的,离土壤越远颜色越深,整体形状像个圆锥,剥掉外衣,里面是乳白色的。而鞭笋颜色偏黄,个头也小,但是味道比毛笋要更上一层,更脆更清甜,至少在舒柚这里是这么认为的。

  带回家的笋,有两种处置方法。娟兰把鞭笋和看得上的毛笋放在厨房的墙下,留着炒菜;那些个头过大而没有入得了娟兰眼的毛笋则会被褪去外衣切成厚厚的片晒成笋干,或者切成长短合适的几节再对半切开,焯水,晒干,最后混合晒干的蕨菜剁碎做成杂菜放进坛子。

  舒柚特别喜欢吃笋干。将笋干泡发,切上一小块腊肉或者腊鸭,放几个红辣椒,油一定要放足,大火炒,加适量或者不放盐,临出锅时加一把蒜苗,无需再加其他调味品,炒出来颜色好看且格外下饭。

  笋放进坛子里做成杂菜也好吃,随便抓一把,用清水一洗,放几个青辣椒简单炒熟,味道就很不错。

  新鲜的鞭笋怎么炒都好吃,但是前提是切得不厚,太厚了吃起来会有点涩。家里舒柚刀工最好,所以切菜的活一般都是她来完成。

  舒柚把鞭笋处理干净,切成薄薄的片,娟兰要加点之前炼油的油渣进去炒,舒柚要加白辣椒,两个人都放了自己想加的,最后做出来的菜也各符两人口味。

  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舒柚的大伯来了,给她们拿了些田里抓的泥鳅和小鱼。

  舒柚接过泥鳅和鱼,放进一个装满水的塑料桶,提进房间里关上门。

  三花猫一直围着她打转,急的喵喵叫,总想趁舒柚不注意偷几条小鱼,但舒柚不给它这个机会,每当它靠近,就用脚把它推得远远的。直到房间的门在三花猫眼前关上,它还是不死心的扒拉着门。

  娟兰招呼大伯留下来吃饭,大伯拒绝,说,刚吃完。

  娟兰坚持,大伯朝舒柚无奈一笑,舒柚则幸灾乐祸的递给他筷子。

  下过了雨,天已放晴,傍晚的蓝天格外有魅力,让人光是看着就心安。

  放着一荤一素的四方桌上,饭菜冒着热气,坐在桌旁的人用家乡话交流着,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场景,舒柚记了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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