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文体美乃是一个“以作者个性为主导,以语言文字为基础的,诸种因素融合成功”的整体美,而不是一枝一节的美。约翰生在谈到关于作家作品的研究方法时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断章取义的赞扬莎士比亚,好比卖屋的人拿一块砖到市场上去做广告。”
研究任何人的作品,都不能以一斑论金豹,须总观全局,看它所生的总印象如何。上乘的作品的佳胜处,都在总印象,而不在一章一句的精练。
文体的“佳胜处”,即“文体美”,也都在“总印象”,而不在“一章一句的精炼”。
作为“总印象”的文体美,是由多种因素构成的;这些因素,概括起来,有三点:一是方法,二是语言,三是性格。
(一)方法。每个散文家都有表现思想感情的习惯方法。这方法,包括构思、剪裁、结构、描写等具体特征。
一般来看:在构思上寻找意境,或找出“焦点”的构思方法,易使文体富有“诗画境”的精致美;反之,只牵着一缕情思,围绕一个中心(题旨)即兴发展的写法,易使文体显出“行云流水”般的舒徐美。
在剪裁上对材料,严格取舍,删繁就简,再三剪裁,其文体常如疏竹、瘦石,清朗、玲珑;反之,谈古论今,东拉西扯,旁征博引,其文体也自有一种潇洒劲儿,但弄不好,就会失之于支离、散漫。
在结构上布局精巧者,其文体显得谨严有致;大开大阖者,其文体显得气势磅礴;顺势行文者,其文体显得自由流动。
在描写上工笔细描,其文体有柔腻之美;夹叙夹议,其文体有朴素之味;冷嘲热讽,其文体必使人感到严峻刻峭;反语暗喻,其文体常使人觉得蔼然有趣。
总之,表现方法上的特征,都是构成散文之文体美的重要因素。
(二)语言。在文体美的构成上,语言的因素,似乎比方法的因素更重要。
周作人在《志摩纪念》一文里,谈到散文流派时,有这样一段话:……志摩可以与冰心女士归在一派,仿佛是鸭儿梨的样子,流丽清脆,在白话的基本上加入古文方言欧化种种成分,使引车卖浆之徒的话进而为一种富有表现力的文章,这就是单从文体变迁上讲也是很大的一个贡献了。确实,文体变迁的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和标志,就是表现工具语言上的变化。
我们说,语言并非是构成文体美的唯一因素,但确是一个较“方法的”因素更为重要的因素。诸如:文字的精确、简炼,必然带来文体的明晰、简洁;词藻的丰富、华美,常使文体显得繁褥、浓丽;多用长句者,其文体自有一种浩瀚流转之势;而短句的排列,又使文体显得精悍、紧凑;古文成分稍多一些,其文体常有简古之风;而多用口语者,其文体自有活泼之趣。偶句,使文体凝炼。散句,使文体流动;排比,给文体增加一泻千里的气势;重复,给文体带来一唱三叹的节奏。
(三)性格的。构成文体美的因素,不仅有“方法的”,“语言的”,还有“性格的”。
有人说:文体“绝对不是一个个别的品性,却是一个人所有智识和道德的总集合,适如光之于别的集合住而成为日球”。这话是颇为中肯的。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在文体美的构成上,作家的性格,乃是起主导作用的因素。这是因为:不论是“方法的”或“语言的”选择,无不受着作家性格的制约;同时,作家的性格,又无不暗暗透入“方法的”、“语言的”因素中去。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里,正是结合作家性格来分析其文体、风格的。他说,鲁迅是“一味急进,宁为玉碎”,“尽是诛心之论”,表现事物,只求抓住要害,三言两语,把主题道破,文字“辛辣干脆,全近讽刺”,其文体“简炼得象一把匕首,能以寸铁杀人,一刀见血”。而周作人则性喜平和、中庸,作文追慕朴素自然,故其文体舒徐自在,平和冲淡。他评论冰心,曰:“意在言外,文必己出,哀而不伤,动中法度,是女士的生命,亦即是女土的文章之极致”。其它像:朱自清、丰子恺、叶绍钧、许地山……;其文体的特征,无不一一同其生平、性格有直接关系。
只不过作家的性格在文体构成上的作用,是暗中调合、潜移默化的作用,因此,在具体分析文体构成的诸种因素时,它常常被忽略,而不被单独拿出来加以论述。
实际上,如果我们忽视了性格的作用,那么,在文体美上所表现的异采纷呈的现象,便难以得到圆满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