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病相怜,依靠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双驾轺传[i]驶近,驭夫勒马停下。从车上跳落一人,疾步走到二人身前用匈奴语轻声询问:“是祁连居次么?”
月歌吃惊回头,眼前的汉服贵人身着褒衣、头戴爵弁,却不知如何认得自己?只听那人续道:“我原是左屠耆王麾下赵安稽[ii]。”月歌这才想起来了,当年河西的确有这么一个小王,后随於单阿兄力反伊稚斜,难怪这人面容看起来似曾相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居次随我回家宅。”
月歌也有许多话要问赵安稽,正欲跟他上车,忽然想起来还有孟兄。可等她回身去看时,郭允已不知去向。
如今离郭氏灭族未久,郭允怕被认出,一见有人来自是避开了去。他离了月歌后独自一人回到落脚处,刚推开门便愣住。屋内早已候着两名不速之客,竟是霍去病和卫青。
郭允瞧见霍去病先是一喜,随即心中惊疑不定:这两人怎会走到一处?
卫青为人十分警觉,他先到外间张望数下,回身掩好门后方低声说:“虽说郭氏一案已结,但城内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认出贤侄是郭氏子弟。我备了些钱物,贤侄须尽早离开长安。”
霍去病在一旁点头:“舅父,我来送子维兄长出城。”
郭允看看卫青,又看看霍去病,无奈苦笑:“原来二弟是长平侯的外甥。当年我父和长平侯结拜,如今我又与你结拜,我郭氏和你们卫家真是纠扯不清。”
霍去病默然将手中包袱递上。郭允垂眼看着,忽然心里一阵气涌,他挥开包袱,斜睨着卫青,冷笑:“那我父母叔伯之仇,便不报了?那个力谏灭我全族的御史大夫叫公孙弘是么?据闻他还因此获功升做丞相、封了侯。”[iii]
卫青骤然变色,“你待怎样?公孙弘不过是遵循今上之意,你杀了他也没用。”
郭允悲愤得几乎吼出声来:“是!是皇帝要灭郭氏!只因我父声名过盛,杀我一族更可震慑天下群豪,而我郭家,便这样不明不白成了皇帝推政立威的牺牲品。”
愈说,郭允的脸色愈惨淡,他忽然想起什么,怔怔出神:“我原本还想着返家后便应征入伍,投长平侯麾下,到疆场杀敌建功。可如今,却成了被灭族之人,我就是想做个谪兵[iv]也做不成。”他转过头,惨然一笑,“去病还记得么?当日我与你在原野上纵歌明志,都说要保家卫国。可此时我想起来,觉得真是可笑之极。”
听了这些话,霍去病心头像被塞满了丝绵,堵得难受无比。
郭允仍不解恨,气道:“什么保疆卫土,这个国家朝廷弃我,我又为何要去保它?”
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卫青厉声道:“贤侄,大逆无道之话休要再说,明日一早我让去病送你出城!”
注释:
[i]轺(yáo)传:同为马驾轻便车,一马驾曰轺车,二马驾曰轺传。一般御史大夫以上可乘坐。
[ii]元朔四年(公元前125年),赵安稽以匈奴王降汉,得封昌武侯。
[iii]出自《史记·游侠列传·郭解》里,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於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翁伯。到元朔五年(前124年),薛泽免相,皇帝任命公孙弘为丞相,封他为平津侯。
[iv]谪兵:元封二年(前109年)之前,征兵只收良家子,不收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