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八月十五 天亦有情
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收发室里有不少人在等邮件,邮递员一到就被围上了。收到信和礼物的人兴高采烈,没收到信的人则有些失落。
李长学收到了信和家里寄来的一盒月饼。他拿着信和月饼直奔女生宿舍去找王淑英。李长学心里是多么希望王淑英能和他一起回滨海市。大字报事件后,李长学反复做王淑英的工作,可就是做不通。第一批回滨海的,就要起程了。
李长学来到王淑英宿舍,见只有王淑英一个人在,便问,“她们都到哪去了。”
“不知到哪屋帮忙打行李去了。”王淑英答。
“你怎么没去。”李长学说。
“那得问你,你说呢?”王淑英沉着脸,反问道。
“我知道我的好淑英惦记我呢,这不,我从收发室出来,直接就奔你来了。老爹老娘给咱寄月饼来了。”李长学说着把月饼递给王淑英。
王淑英取出一块飘着香味的家乡月饼,要掰开俩人分而食之。
“别掰开。”李长学一步奔过来,两只手握住王淑英的两只只手将月饼举到王淑英的嘴边,王淑英顺势咬了一口,李长学自己咬了一口。“这多好,咱不分离。”李长学说着又调皮地在王淑英的腮上亲了一口。
“看,进来人。”
“亲自己媳妇,怕什么?”
“长学,明天走的这些人中,我打听了,一名党员也没有。党员擅自离开组织,那可是脱党啊。我还听说孙伟斌的家里给他办好了调动手续,但他也是先看一看再说,先不走。”王淑英轻轻地跟李长学说。
“淑英,你看看厂里提拔的青年干部,王刚强任副厂长,那能把厂子搞好吗?谭威是在混日子,他丝毫没有理想和远大目标。咱们在这样的领导手下能有什么前途吗?”
“组织上不会不采取措施,我断定谭威干不长,早晚会换的。”王淑英说。
“淑英,你说的这一点,我表示同意。但这正是我想早点走的原因啊。正是谭威带头拔根,所以咱们走他不能拦着。而且你看见没有,从大字报事件至今,厂里官方始终没有表态,没有说谭威的不对。不反对就是变相肯定,所以现在咱们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一旦领导换了,出了不同的政策,再走怕就不容易了啊。”李长学苦口婆心地劝。
“但无论如何,我是党员,我不能干脱离组织的事。”王淑英表态很坚决,立场很坚定。
“唉,你们这些党员就像铁轨上的火车,就知道一条道跑到黑。淑英,要学会变通。咱们都是一腔热血响应号召来三线扎根干革命的,在这楚西山区咱们流了汗,你看看我胳膊上的疤,我为三线建设也流了血。当初来得时候,咱们谁也没想再回去呀,只想着在这里建功立业。是谭威用他的实际行动,唤醒了咱们啊,原来咱们还可以回滨海。现在我不恨谭威了,我还要感谢他。淑英,你信不信,待以后咱们这些人都回到滨海了,到那时咱们会更感谢谭威的伟大,他让咱们止损在献青春,不至于再献终身,更不至于再献子孙了。”李长学把想好的理由,淋漓尽致地说着,一个目的,就是要把王淑英劝成功。
“如都按照你这说法,边疆谁来建设,内地谁来建设,咱们国家贫穷的面貌,什么时候才能改变。”王淑英说着顿了一下,换了一个口气,轻轻说:“长学,先看一看行吗?我父母那么想念我但他们还在叮嘱我,要听党组织的话,要守规矩。”
“淑英,来三线这些年,我有得有失。我把青春留在了这里,但我也学到了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从建厂,挖基础,安装设备,新产品试制,产品的出产,我经历了全过程,这不是谁都有机会参于的。而且在干中我也学到了坚韧,锤炼了我的毅力。更重要的是,我从李天宇、郭鸿儒、任翰林、孙伟斌、张永生……等一大批好友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淑英,今天的李长学绝不是昨天的李长学了。如果给我一个厂,我有百分之一百的自信,我会干的比谭威、黎明好上一百倍。滨海市回旋余地大,我们成才的希望要比这山里大太多的倍数。回去后有你这个贤内助,助我一臂之力,我不想成功都难。好淑英,听我劝吧。”李长学推心置腑地劝。
“长学,我知道,滨海市比这里好。我也知道,你说的有合理的地方。我也更相信你的才智和能力。关键是,你的理念是以我字为核心,日后你就是成功了,你也是个人致富。我们共产党员的理念,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是要处处先为大家着想。就是致富,也是要和大家一起共同致富。眼下006厂有太多的问题,就是走也要等006厂度过危机再走啊!李长学,你如果承认你是一个男子汉,我希望你要有些担当,不能光想着自己。”王淑英也动了感情,苦口婆心地劝着李长学留下来。
李长学听王淑英如此说,皱紧了眉头。他知道,他们俩人之间的争论,是理念之争,是世界观之争,这里没有对错,他们俩将是在两条道上跑的车。这时王淑英的室友孙美轩回来了,眼里含着泪也不言语,一头扎到床上的被里。
李长学见状只好先退出去了。王淑英心里难受但她见孙美轩境况,只好先咽下自己的苦水来劝慰孙美轩。“美轩坐起来跟姐说说话,说出来心里痛快些,免得憋出病来。”
孙美轩抽泣了一会,心情平复了些,缓缓坐起来道:“吕禹歌的两个膝盖疼了快一年了。现在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忧豫不定。淑英你说这怎么办呀?”
“来到这里患了风湿病的,不止你们吕禹歌一人。我看呀,你们就先别走了,在这里治病要紧。”王淑英说。
“可这倒霉地方怎么待呀,和滨海市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现在好容易有机会走了。不走,岂不太可惜了。”孙美轩眼泪没擦干又急巴巴地说。
“这里也不会总这样,慢慢也会好起来的。”
“是可以好起来,但最快也得二、三十年。到那时咱们也老了,可就真应了‘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了。’把孩子那辈都耽误了。再说这个地区好了,不代表咱们厂就能好。你看看厂里这个样子,面对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都没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孙美轩是一肚子的怨气。
“孙美轩的话像一根针刺疼王淑英的心,王淑英感到一种悲哀。谭威啊谭威,你既然不能按照共产党员的标准去做,你为什么不退党呢?你如果是一名普通群众,你这样做也没什么。可你现在是党委书记,是整个企业的带头人,你的一举一动对企业有巨大的影响啊。”王淑英想到这,心神不安,考虑要不要联合几名党员去找谭威,这时隔壁传来了哭声。
“美轩,你别着急,你休息会,我到隔壁去看看,这又是怎么了。”王淑英说。
“我也去,咱们患难与共,能帮,都帮一把。”孙美轩自己的事还没理清但她也表现出了一种仗义。
王淑英、孙美轩来到隔壁,见刘俊娇和杨苦花俩人抱在一起正哭。刘俊娇见王淑英和孙美轩走进来,擦了一把眼泪,止住哭,示意她二人坐。
“明天就要走了,可不要再哭了,会伤身的,出门在外,身体健康最重要啊。你的包装箱,还没打包装吧,我们来帮你收拾。”王淑英劝道。
“空空的,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刘俊娇紧锁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淑英看看刘俊娇的小箱子,还是她来三线时带铺盖卷的那个小箱子,里面空空,刘俊娇的心情很不好。王淑英知道,现在国家勒紧裤腰带搞建设,处在高积累低消费时期,许多年没长工资了,每人每月的这几十元工资,除去吃穿所剩无几。不返乡还不感觉什么,这真要返乡了心里还真是沉重。王淑英默默看着,试探着问道:“俊娇,你带几块石头回去如何,这里的石头不错,回到滨海市就不易寻得着了,正好也是一个纪念。”
“可这,天都快黑了,再上山行吗?找得到吗?”刘俊娇问。
“你就不用管了,走,孙美轩,咱俩走一遭。”王淑英和孙美轩出了宿舍,孙美轩问道:“淑英,咱们现在上山行吗?你有把握吗?”
“咱不用上山,过502厂门口不远就有有卖山石的摊,很便宜,咱在那买两块就行。”王淑英和孙美轩急匆匆奔去。到了山石摊,俩人挑了两块漂亮的,付了钱。卖山石的大爷用线绳认真的捆好,俩人拎着往回走。俩人走走停停,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将山石拎回了宿舍。一到宿舍就围上了很多人,大家都说好,于是有许多人去买,据说,当时将那卖山石的摊抢购一空。
王淑英、孙美轩回到刘俊英宿舍,又帮刘俊娇打包装,箱子里有了两块石头,份量就重了一些,人似乎也踏实了一些但谁也高兴不起来,心情仍似石头一样沉。打好包装,大家看着箱子,默默地坐着。杨苦花的心里更苦,伙伴们已经不是嚷嚷要走了而是真的要走了。可自己身心深深地陷进这深山不能自拔,遥望着家乡,自己这辈子可能是回不去了。杨苦花想着,自言自语,神经质质地叨叨着,“你们走吧,走吧,都走吧。”说着说着,又哭出声来。
“跟他散了就完了,难道你还真跟那姓望的过一辈子,我看你们俩,哪里也不般配,当断不断,你早晚会后悔的。”刘俊娇见杨苦花哭的难受,自己的泪还没擦干,,便又劝杨苦花。
杨苦花有苦难言,失声痛哭。
王淑英心中似有一团乱麻,理不清的乱,一种悲苦由然而生。这时不知从哪个房间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杨苦花更是泪水像打开了闸门,放声痛哭。刘俊娇和孙美轩也瞬间哭成一团。哭声从一个房间传染另一个房间,顿时整个女生宿舍区,哭声一片。痛哭声能传出很远,宿舍区外路上,有的行人听见哭声,急急的走开了,像是不忍卒听,逃离这哭声。有几位了解一些情况师傅,也禁不住眼中含泪。
银盘似的圆月似有灵性,不忍闻听这难以抑抑的哭声,悄无声息地躲进了云层,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八月十五的夜,变成了湿漉漉的令人伤心的夜。这些女性此时此刻心中的憋屈,也只有无奈地靠哭声来喧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