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空中俯瞰，引光中学就像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五官一应俱全，活脱脱一个刻板的知识分子。可它脸上的酒窝似乎宣告着，读书人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乐趣。
酒窝其实是校园内的一片小树林，林内藏着一汪水池，在阳光的临幸下熠熠生辉，滋润着这块世外桃源。往日的小树林人迹罕至，寒暑假自不必说，平日里，面对“高考”这一尊大佛，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双手奉上。时间本就属于奢侈品，它的价值又在学校内被无限放大，谁还会从疲惫不堪的身躯中挤出一点闲情逸致，来欣赏校园内的自然风光呢？
最有资历的古松每年都会不厌其烦地给新来的小家伙们讲述这座学校的历史、人文，诉说着孕育了他们的家园的来历，也会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每天都能看到的这么多人类里，只有一个拿着水壶的老家伙对他们感兴趣。林内的其他花草树木都敬佩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他的知识也是从先辈那里传承而来，至于最初的创始树，那就不清楚咯，他敬佩先祖的智慧，自他有记忆以来，这些事情从未出过差错。
可今天中午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
02
“快点快点！”
“来了来了。”
两道身影从教学楼旁一闪而过，路边的花草也欢快地扭起了腰肢，舞蹈尚未完结，领舞确早已不知所踪。秋日的午后，校园内的小树林万籁俱寂，松先生伸了个懒腰，刚准备睡午觉。突然，一对不速之客的到来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们坐在树下，十指紧扣，背靠树干，或许是错觉吧，现在虽是大白天，松先生却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星星点点。
“我们逃课不会被老师发现吧？”说话者是一位长发女娃娃，她今天的皮肤是紫色的。
人类的皮肤，在树界可是一道未解之谜，大家都搞不懂为什么人类的皮肤是花花绿绿的，而且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日子里还会变换皮肤的颜色，自然之神的技巧显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居然创造出了人类这样的物种。每当有大家无法理解之处，古松总会把这些天马行空的奇景归咎于那传说中的自然之神，据说松先生经常和她交流，大家对此深信不疑。最初，这本是古松虚构出来的答案，但是时间久了，他也开始慢慢相信，这世上，有着一位无所不能的神祇，包罗着所有的真相。
“没事，大家都在午睡，才没人来这里。你看你，紧张得满头大汗。”短发男孩边说话，边用另一只手小心擦拭着女孩的额头。
“胡说，我那是跑步出的汗。谁，谁紧张了，我才不怕。”
两人肩并肩，互相喁喁情话，松先生专注于眼前这一幕，连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都未曾发觉。
03
校方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一经发现，轻者处分，后者开除。偶尔有一两对地下党，平时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被老师看出端倪，至于面前的这一对，要么是胆子大，要么就是感情过于深厚，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偷偷相处。松先生经常会割舍掉一些残次的树枝，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可能面对的一对少年也觉得，相比于被发现的风险，相处的时光更为重要吧。
“眨眼都高三了，离高考只剩最后一年，我们都要好好学习，争取考进同一所大学，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恩。”一抹绯红爬上了女孩的脸颊，她低着头，害羞得说不出话；男孩则单手撑地，抬头望天，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和向往。
“你们两个，在干吗！”突然传来的一声怒喝把男孩拉回了现实，来者不善。松先生这时才发现，又有一个稍微年长些的人类来到了他身边。由于太过好奇，刚才他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面前的场景中，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也降到了最低，突然出现的人影同时吓到了两人一树。
“快跑！”男孩瞬间蹿了起来，拉起女孩就跑，头也不回，生怕被人看清了相貌。
后面的人跑了一会便气喘吁吁，“可恶啊！”眼见追击无望，他似乎恼羞成怒，顺手拾起脚下的一块石头，右手向后，整个人像弹弓一样，把石头发射了出去。石头在空中表演出一整套完美的托马斯全旋后，不偏不倚，正中男孩的太阳穴。幸不辱命，石头心想。
“啊！”
04
“哈哈哈哈”，男孩身侧传来一阵哄笑，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一支粉笔在他的课桌上肆意摇曳着身姿，似乎在向他宣告自己的威严。
“林凡！都高三了，你再这样下去，别想考上本科！”
是梦啊。男孩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巨大失落感充斥心头。刚才上演的剧本只存在于梦里，他本该庆幸，可他唯有遗憾。
“原来她还不是我的女朋友啊。”
他偷瞄了暗恋的女生一眼，和其他同学放声大笑的方式不同，女孩单手捂嘴，笑意藏在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镜头聚焦般，他定定地看着闪光灯下的女孩，世间的其他事物皆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犹记得高一刚分班时，班上都是陌生的新面孔，学期初的一节体育课，他和新伙伴们打着篮球，男生们总是能够因为兴趣而迅速熟络，体育课还没过半，大家就仿佛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般有说有笑。
“林凡，传球！”“好嘞。”在传球的一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瞟到了边上默默看球的少女，时间在那一刻定格。很多年以后，当他回首往事时，其他的记忆都已模糊，只有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就站在那里，满眼都是女孩看球的样子，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他心头有什么东西震颤了一下，整个人呆若木鸡，随后便被篮球砸到了脑袋。女孩笑了，他惊为天人。
初见唐心的画面又从脑海浮现，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他的心头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05
高三的生活千篇一律，繁重的课业负担压榨了大家本就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小树林的邂逅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唐心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为了能和她上同一所大学，林凡开足了马力。从学渣到学霸，林凡身份转变之快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唐心也慢慢留意起这个会在课间偷看她的男生。
林凡本就聪明，自他废寝忘食以来，成绩突飞猛进，排名更是如火箭般蹿升，不到一年时光，他就从班级四十多名闯进前十。老师们在办公室里每当谈及此事，总是赞叹不已。虽说高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学生间的洗牌稀松平常，但是进步如此明显的，从建校以来，林凡还是第一个，这也让大家直呼“奇迹”。
或许，奇迹只属于那些永不放弃的人吧。只有古松记住了林凡每天晚上在他身前看书的样子。
我要和她考上同一所学校，林凡心想。
06
“叮咚——”，随着最后的铃声响彻校园，持续三天的高考终于落下帷幕，大家相继走出考场，有人淡定从容，有人六神不安，还有人欣喜若狂。
“林凡，嗨起来啊，都考完了还这么紧张。快收拾东西，网吧开黑去。”
“我等会再去，你先撤吧。”
“……真是搞不懂你，高三好像变了个人。算了，我先去了。”
偌大的校园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人去楼空，教学楼内落针可闻。又结束了，古松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那个少年考的如何，以后怕是见不到他喽，树是没有心的，可我为何感觉空落落的呢？
“这里怎么多了个洞？”园丁纳闷。
古松静静注视着向校门口涌动的人流，和往常放学不同，这次大家的方向出奇的一致，总算没有去食堂或者宿舍区的学生。等等，那个孩子怎么在往里走？他去的方向好像是操场？
教室满地的纸屑中静静躺着一张小纸条：“考完后我在操场等你。”
07
林凡的表白出乎意料的顺利。高考完的那个下午，他们在操场上从现实聊到理想，再从理想聊到人生。分数张榜公布后，他们又填报了本市的同一所大学，离引光中学只有几公里路，一切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故事的小黄花茁壮成长，含苞待放。
古松也见证着他们的成长，每当两人遇到问题时，林凡总会来到母校的树下，向古松倾诉事情的原委，他总觉得，古松似乎有灵，每次说完，心头的阴霾都几乎一扫而光，这是专属于他的树洞。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肯定会修成正果，结婚生子时，他们却分手了。古松成为了第一目击证人，那天，他们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真到了这一步吗？”
“恩，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那，就结束吧。”
对话的过程中，两人几乎没有情绪的变化，就好像老友之间随意的闲聊。直到女孩的背影模糊到看不见时，松先生才发现，林凡早已泪流满面。他不明白，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说分就分了呢？既然分别这么痛苦，难道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吗？
没过多久，林凡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古松没能从他口中套出一点消息，夜里来的唐心也是如此，哭了一场就走了，什么都没有说。这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落下的松针埋葬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松先生等着他们其中一人来向他解释，但是，在那之后，两人一次也没有来过。
08
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东西就是变化本身。
古松已经很老了，老到记不清自己的名字，老到头发都掉光了，可他总能回想起那年夏天，一对男女相依相偎的画面，他清晰地记得他们的脸，那是幸福在人间的模样。
他最近时常做梦，那对金童玉女在其中扮演着主角。有一次，他们在他身前约会，被教导主任发现，唐心处分，林凡退学；有一次，他们坚持到了大学毕业，却不能一起走过剩下的春夏秋冬；还有一次，他们喜结良缘，但没有熬过七年之痒......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梦的过程虽大相径庭，结局却惊人地相似。
似乎无论岁月如何波澜，生活总会去向同一个终点。他们终究不合适吧，或许这是唯一的解释。
在他弥留之际，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我第一次见你，是入学当天，那时的我青涩而又稚嫩，周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鲜，可我却只记住了在角落中的你；每当我在宿舍学不下去时，就跑到你身下，你总能使我平静；慢慢的，我开始向你坦露心迹，倾诉内心的烦恼，你成为了我在这所校园内最特殊的伙伴；后来，你成为了我和唐心爱情的一部分，见证着我们感情路上的点点滴滴；而如今，你已奄奄一息，我才明白，原来只有你，才是我青春的象征，只有你，陪我度过了人生最迷茫的阶段。我已准备开始新的人生，你却没法再看到了。谢谢你，你永远活在我心里。”
古松笑了。
感谢你来过我的青春，是时候朝前看了。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倘使时光倒流，我依旧拥你入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