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君回来的时候,我正望着窗外发呆。雨水把玻璃弄得模糊一片,只隐约印出一些霓虹,影影绰绰五彩斑斓,十分漂亮。
“感觉好些没?”秋水君一边问我,一边打开了灯。不知道是因为他下班回来,抑或是开了灯的缘故,总之,房间顿时温暖了起来。
“脑袋昏昏沉沉,跟装了石头一样。”我一说话,嗓子就疼得要命。我想我的声音可真够难听啊,感觉带着一股子焦糊糊的味道。
他径直朝我走来,把手探向我的额头,他的手指湿漉漉的,就像一截浸在三月春水里的柔软树枝。
“烧退了呢。早上的时候,烫得都可以直接煎蛋呦。”
“还开玩笑!”我皱眉抱怨道。
“好嘛,晚饭想吃点什么?”他温柔地说。
“没多少食欲来着。”我垂头丧气地说。
“不行。”秋水君少见地露出严肃的表情。
看他这副模样,我只得乖乖败下阵来。
“那就蛋炒饭吧。”我随口说道。
“遵命,长官!”秋水君朝我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礼,然后转身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厨房走去。
我望着他那滑稽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因为不想一个人继续冷冰冰待着,我便用厚厚的毛毯将自己裹了起来,搬个板凳坐在了厨房门口。
“嗬!好一头可爱的熊!”秋水君打趣道,给我递过来一杯蜂蜜水。
于是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秋水君利利索索地洗蔬菜,淘米粒,边哼着《蔬菜之歌》,边准备着我们的晚餐。
“咦?好像不太一样。”我看着秋水君将金色的蛋液倒入米粒时突然出声说道。
“什么?”
“她好像会把蛋液直接倒入锅中,煎好后再放入米粒。”
“那种啊,那是经典蛋炒饭。”秋水君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这样啊。话说,前天她竟然打电话过来了。”
“咦,那你们聊了些什么?”
“噼里啪啦讲了一通,什么‘多吃饭,多穿衣服,女孩子家家就别走夜路’之类的。”
“关心你呢。”秋水君笑眯眯地说。
“问题是讲完她就直接把电话挂断了,天下哪有这样蛮不讲理的母亲!”我气呼呼地说。
“终于,肯叫她母亲了?”秋水君笑道。
我沉默了起来,想到了一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傍晚。我因为不同意和母亲中意的地中海男结婚,便与母亲大吵一架后迅速搬离出去,并同秋水君住到了这里。与母亲的关系也瞬间降至冰点,直至现在。
“别这样孩子气,你们本来就是母女,这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秋水君劝道。
“并不讨厌她来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像是在辩解什么。
“我知道。”
“只是,不喜欢那种爱的方式。仿佛子女只是父母的任务清单,一项项自以为是地替子女一一规划好,并打着为他们好的名义强迫他们去执行。至于子女高不高兴开不开心是否需要一概不管,这真的是所谓的父母之爱吗?”我继续说。
“我懂,否则你就乖乖和那个傲慢无理又不尊重女性的家伙在一起了。”秋水君点点头。
“别提那个自以为是的相亲男,居然大言不惭地质问我身体健康吗?能生几个孩子!”我气呼呼地说。
晚饭准备好了,主食是蛋炒饭,菜有蒜蓉油麦菜和土豆烧牛肉,还有一大碗颜色漂亮的紫菜汤。虽说没有多少食欲,但看着餐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感觉却是十分幸福的。
“难受极了,再也不想生病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塞满了脏兮兮的棉花,一点力气也无。
“那要加油呦!”秋水君笑眯眯地朝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等病好了我们去爬山好不好?”我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后突发奇想地说。
“可以啊,正好秋天了,不冷也不热。”
“要在左口袋装满热栗子,右口袋装满花生米,然后高高兴兴踩在金灿灿的叶子上,听叶子咔嚓咔嚓碎成薯片的声音。”
“然后我们就手牵手一起朝天空走去。”秋水君接着说。
“天空颜色是漂亮的蓝。”我越讲越开心。
“就像可以‘咔嚓’一声掉下来。”秋水君点点头说。
“万一,我们被分开了呢?”这样一想,我不禁难过起来。
“不要担心。如果真的那样,我就摘一个顶漂亮圆滚滚的大橘子,沿着一条又长又明亮的小溪,顺着水流的方向找你。”秋水君放下碗筷,走过来轻轻抱住了我,同幼年时母亲的拥抱如出一辙。
“嗯。”我点点头。
“据说蛋炒饭还有另一个名字哦!”秋水君一边给我碗里盛汤一边说。
“该不会叫鸡米花吧。”我脑洞大开地问道。
“哪有,叫碎金饭。”他撇撇嘴说。
“啧啧,倒是蛮适合我们这种赤贫青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他的声音在这个雨夜里就像一列隆隆作响带着明亮灯光的列车,撞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瞧,这个。”
吃完饭,秋水君突然得意地说。我抬眼一看,发现了一个漂亮的糕点盒。打开一瞧,原来是四个精致的月饼。月饼色泽金黄小巧精致,一看就很美味。
“居然已经到了中秋了?”我讶然道。
“对呦,不过可惜今天有雨。”
“不过即使下雨,厚厚的云块后边也一定有圆圆的月亮。”我笃定地说。
“好,那我们就关了灯一起来赏月吧。”秋水君起身从冰箱拿了一罐啤酒,热了一杯牛奶,又洗了葡萄与梨端了过来。然后,他关掉了灯光,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我们两个就这样并排坐在窗户前,赏起了意念中的月亮。
“以前觉得月亮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来着。月亮自顾自地阴晴圆缺,我呢,不好不坏地生活着。”秋水君喝了一口啤酒后说道。
“大家应该都是这样的吧。”我漫不经心地说。
“是啊,不过是在各自平行的轨道里度过着属于自己的时光罢了。”
“各有战场,独自战斗?”
“概莫能外。”
“哎。”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直到有次朋友聚会,租了一条船在河上。大家吵吵闹闹,唱着不着调的歌,喝啤酒,互相讨论着中意的女孩,一边躺在甲板上看月亮。”
“月亮可好看?”我好奇地问。
“没想象中那么亮,但是很美。那一刻,突然觉得那个平时不在意的月亮居然一直默默地、温柔地给予着我们何其大的美。”
“其实,母亲曾经有一个恋人来着。”我出声说道。
“然后呢?”
“听说两人一拍即合两情相悦,可惜我外公外婆极力反对,嫌对方家境不好。母亲为了能与对方结婚,不惜下跪求情。可是就在两人好事将近的节骨眼,对方却出轨了。”我尽量平静着语气。
“这……”秋水君陷入了沉默。
“其实,她也没有错,对吗?”我垂头丧气极了。一直以来,我心底认为强势的母亲一心只考虑她的面子而不曾考虑过我的感受,所以倔强地不肯低头。可是在这一刻,内心有什么在暗自瓦解着。
“谁都没有错,不过是都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罢了。”秋水君柔声安慰道。
“我也许并不了解她。”我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朝着某个方向举旗投降。
“正如我们也不曾真正了解过月亮。”秋水君说,“可是现在开始,也并不算迟。”
“嗯。”我点点头,目光投向了远方。我知晓在那里有一个漂亮的星球,以其自身的方式,默默给予着我们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