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陆·雪语高原
文/怀山若水
老家伙的故事(上)
屁股着地时的痛感让玄烛发出一声闷哼,还好地上积了雪,先前的大斗篷也还在,否则这一下足以把他的腰腿摔断。
就在玄烛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时候,“呼”的一声,一道寒光夹带着劲风从头上落下,正好插入身前的土里,相隔他的裤裆只有几寸距离。
“啊!”玄烛惊得重新跌倒在地。刚才还有些头晕目眩的他,此时因为惊吓而变得彻底清醒,竖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老家伙的那把七尺斩马刀。
“你们纳澜人在海上是把好手,可惜鱼永远也上不了树。”简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树上纵了下来,向玄烛伸出一只手。
玄烛愣了一下,但还是借助他的手爬了起来。对方的手掌粗糙多茧,摸着它就像是摸着一块坚硬的石头。
“纳澜人并不都像我这样。”这是他此时唯一能想到的辩词。
“嗯,这话没毛病,就像我们百旗人也不都是我这样。”简拓表示认同。他瞥了一眼坡下,然后仅用一只手就从地上拔出了斩马刀。
那一刻,玄烛忽然感到满肚子的羞愤消失不见了。他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讲起。
“那两只狗呢?”他从地上捡起斗篷披上,然后没话找话。
“估计找吃的去了吧。”简拓挑了一块树荫笼下的大青石,就着上面的积雪一屁股坐了下去。
“天这么黑,又下着雪,还能找到吃的?”玄烛轻声嘟囔了一句。
“它们比你聪明!行啦,还傻站着干嘛,要是屁股痛得不厉害,就过来坐吧。”简拓招呼着。
玄烛坐了过去。
“给,喝一口,比热汤管用。”简拓递过来一个水囊。
玄烛犹豫着接过来,醇厚的酒香立刻扑鼻而来。
“你还藏着这个?”他吃惊地问。
“地道的雁南春,雁州老家的好东西。”简拓爽朗地一笑。
玄烛放到嘴边抿了一口,立刻感觉从口腔到肚子仿佛燃起了一条火线。
“这东西可不是你们的果子酒,得这么喝。”简拓一把夺过水囊,扬起下巴猛灌了自己一口,然后抹着嘴角,砸吧起嘴巴,看样子极为享受。
当兵的都这样,什么豪爽,分明就是粗鲁。玄烛咧着嘴,好让冰冷的空气给火辣的口腔降温。
“你小子人不坏,比那帮不要脸的人强多了,”简拓忽然说道,“可就是有点傻。”
“你什么意思?”玄烛奇怪。
“晚饭的时候你坚持往北走,这不是傻是什么?救人嘛,这没什么不对。可为了救人搭上自己的命,那就得好好想想了。”
“自私。”玄烛哼了一声,轻轻揉起自己的腰腿。
“嘿嘿,可无私不代表无脑,凡事还是应该多掂量掂量再作决定。”
“你的意思是这样做不值得?”
“也不全是。我就是觉得,像这种需要拿人命去换人命的事,还是先想明白再做比较好,否则会后悔的。人是最容易后悔的动物了,你敢说你没后悔过?”简拓直截了当地问。
“我……”玄烛低下头去。
“没必要遮掩,谁没干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呢?”对方的口气忽然听起来有些感慨。
“我师尊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玄烛抬起头,看到简拓正对着夜空怔怔出神,冷酷的下巴坚如磐石。
“又把你师尊搬出来了?”对方冷不丁转过脸,凌厉的眼神惊得他赶紧低头。
“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
“不用解释了,我明白,”简拓打断了他,“其实你师尊是个好人,包括他的哥哥还有他的父亲都是好人,我很敬重他们。”
玄烛大感意外。
“干嘛这副表情,我可不是郝度,不会溜须拍马,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在你师尊的父亲麾下当了三十年兵,那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时光。有哪个老兵不敬重自己的将军呢,更何况他们还于我有恩!”简拓说得十分诚恳。
看来事情跟郝度他们说的不太一样,“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呢?”玄烛好奇地问。
“嘿嘿……”简拓惨笑了一声,“因为我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所以才不得不离开。”
什么事会让他这种人后悔一辈子?
“那是差不多十一年前吧,”简拓自顾自说下去,“一个初冬的晚上,也像现在这样风雪交加,但要比这大得多了。我当时是北疆铁血营的校尉,隶属王朝九军十八卫之一的血旗军,负责防守北疆与伴马人巫屠汗国的西段边境,驻地就在雁州北部的剩水河南岸。”
“那一年,王朝的北征之战还没正式开打,但边境上却已经冲突不断了。伴马人这帮杂碎你应该听说过,他们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胯下的战马和骑在马上射箭的功夫厉害。特别是他们的马,古怪的很。有一种叫‘翻羽’,因为浑身长满了特殊的羽毛,所以能像鸭子一样在水上快速游动。还有一种叫‘挟翼’,因为肋下有翅膀,所以能作短暂飞行。据说这两种马不马、鬼不鬼的东西都源自上古,因此被伴马人奉若神明。不过要我说,这些畜生也就搞个偷袭什么的还行,真要是两军对阵硬碰硬,未必就是咱们百旗人的对手!”
老家伙掂了掂手里的斩马刀,仿佛是在炫耀,那幅骄傲的神情活脱脱就是个刚凯旋的将军。
“所以那个晚上,我一听说附近村镇又被劫掠了,就赶紧带着一部分弟兄赶了过去,连向大本营报告都没来得及。因为我想着呀,砍几个伴马人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保护边民是咱的份内事嘛。再说沿剩水河南岸到那个村镇,也就不足五十里的路程,半天就能打个来回。有等大本营允准的功夫,这活儿早干完了。嘿嘿,可没成想,看着手到擒来的一场功劳偏偏就出了事!”
“你们遇上伴马人的埋伏了?”玄烛忍不住插嘴问。
“哼,要真是遇上那帮杂碎倒好了!”老家伙冷哼一声,“我们遇上的是狼吼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