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尘,尘埃未定

一个人去世之后会留下什么?灵魂还是骨灰?怨念还是执念?会经过地狱和奈何桥吗?喝了孟婆汤之后会转世吗?我还没死过,我也不知道。但是,快了。

天冷了,该换棉棉拖了。翻了好久找到一双很老的手工很差的棉鞋,厚硬的纳鞋底,外皮加棉,做的很丑,伸进去甚至还能感受到鞋底的潮湿阴冷。这种款式的鞋跟寿鞋很像,说不吉利其实也不,毕竟大家终有一天都会变成死人,除非你有嫦娥的灵药

这双鞋的来历,是去年去世的祖母在好几年前做的。小时候特别嫌弃黑色的鞋子,就羡慕母亲大红色牛筋底的大棉鞋,所以这双丑陋的鞋子我从来都没穿过。大了之后居然还把它带到了遥远的上学的地方,一穿就是好几个冬季。穿着它挨过了北方的零下十几度,回到南方刺骨的冷加之没有任何的取暖措施,只能穿着类似的布底的鞋烘着脚炉,脚才能勉强热乎起来。南方湿气的刺骨,是气候还是邪祟作怪呢?


南方农村是很信牛鬼蛇神的,相传蛇是民间的龙,若是遇见万万不可捕捉,远远的走开就好了。母亲还小的时候,祖父的脚踏车车轮里绞着一条眼镜蛇,也不知从何处来,也没有人敢靠近。于是叫了林业局的人来抓走了,那条蛇露着毒牙翻滚了几圈扭动挣扎着进了一个白色的蛇皮袋。有人说,我们得罪了龙,从那以后邻里乡亲都不待见我们,甚至还有以神明的名义对我家口诛笔伐的乡邻。那之后,我们家就开始没落了。

本是村支书的祖父一夜白头,职位也被罢黜了。就这样清贫的过了好些年。直到生下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家中次女,蛾眉曼睩,心灵手巧,却不如长女受宠。全家人都盼着长女好好读书光耀门楣,可叹人间情爱,长女连高考都没参加,就跟一个乡野村夫双宿双飞去了。真真是可惜了一家子的期望,次女辍学打工只为姐姐能回转家里的艰难惨境啊。长女出嫁,她解脱了,跳脱出了这个困苦的惨境。母亲也想出嫁,祖父怎么会同意呢?恶语相逼,无奈之下母亲放弃初爱,委身娶进一个镇南边村子的病秧子,是镇上绢纺厂的经理,也就是我的父亲。

母亲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个家庭,要想让她光宗耀祖,纯属痴人说梦,但是钱谁不喜欢。本来在镇上一家棉纺厂打工的她不再满足一个月200的微薄工资,她打算去更大的城市打工。她去了,从城里郊区的啤酒厂,到城市中心的丝厂,一干就是20多年。直到干到她的母亲去世,丝厂也倒闭了。

在这20年里,母亲生下了我,住的地方从厂里分配的十几平母子楼到三室一厅的一百多平公寓楼,交通工具从凤凰牌自行车到本田摩托车(虽然后来被偷了)到小汽车,乡下的房子了重新造过了。父亲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升到厂长的职位,没几年就一落千丈。后来的十几年里,他干过各种职位,有理发师、快递员、仓管等,但始终不能安定下来。一个人不安定的近况,或许是对人生的不满,或许是想要寻求他所想要的安稳。


在这20年里,发生的最大的变化,是家里少了一个人,祖母在2016年9月5日去世了。母亲说在这20年里,发生的最大的变化,是家里少了一个人,祖母在2016年9月5日去世了。五月正式新屋子在老地基再造的时候,大部分已经完工了,只准备上梁了。不料碰上了六月梅雨,淅淅沥沥,暴雨细雨,一下就是月余。六月上旬才架上梁,本来就不待见我们的邻里乡亲,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风言风语再次席卷而来。

“过了那么久才上梁,怕是阴气入侵了吧!”

“这家人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的,看着吧,听说呀后面那家人家在他们墙根里放了鸡头……”

“鸡头啊,那也真是可怜,不知道谁遭殃……”

“真是晦气死了!都别再说了,回去都记得把扫把放到门口,去晦气!”

……

新屋子落成,接下来就是室内的装修了,装修总比室外建筑好一点,不用听那些妇人的胡言乱语。听母亲说,六月中旬她在屋后见到一条青蛇,她从小就很怕蛇,那次也不知道为什么拼了命的想要去抓他,最后那条蛇还是逃走了。六月下旬,祖母就被查出来阻塞性黄疸胆囊癌晚期,医生说活不过三个月。母亲说,就是在那个时候得罪了龙。


接下来的三个月自然是围绕着祖母和医院,镇上的医院、城里的医院、市里的医院、大城市的医院,父亲和姑父带着市里的检查结果和片子跑遍了大大小小所有的医院,当然结局还是一样的,她的日子不久了。家里从来没有那么团结过,从来没有为了一件事情那么努力过,就算再努力也难以战胜深入肺腑的病魔。

本来胖乎乎乐呵呵的祖母,在病痛的折磨下,瘦到了80斤,皮包骨头。市里的医院已经回绝了我们,就转回了城里的人民医院,靠着葡萄糖维持基本的能量。姑姑和母亲工作在身不能时时照顾着祖母,那个整日整夜待在医院里的人自然就是我。买早饭服侍洗漱看着吊瓶搀扶走路到后期喂水喂粥端屎端尿按铃救急,指导最后的病危通知书以及劝我们回家等待死亡,都是我一个人应对的。祖母隔壁床是高中同学的母亲,乳腺癌晚期,只能靠吗啡缓解疼痛。在医院的一个月里,哭声、叫声、谈话声、指标机器的滴滴声、电视机的声音,混为一体,甚至让人心烦。

每一个公共场合都是一个微型社会,善良的人会放弃,伪善的人会苦笑,邪恶的人会伪装……人类在生老病死的情况下,自我选择了一种情绪表达,同时会他人的情绪也会产生另一种情绪。相由心生,心生烦恼。


照顾了祖母两月余,八月底就上学去了。不到一个星期,回家奔丧。背上包,直接出校门打车,在出租车上买了最快回家的高铁。九点到,来接我的不是父亲,是表哥。到家里,祖父笑着跟村里的人交谈着,说我回来得太快了。

我向他们打了个招呼,默不作声地去看了在冰棺里的祖母。本来以为会害怕,并没有,反而是久违的亲切。按照习俗,祖母身上放满了白条,脸上盖了白布。如果祖母这时候从冰棺里做起来,我也会十分开心,可是没有。我这就看着长生烛在阴风中忽暗忽明,坐在门口折元宝。到了午夜夜深人静的时候,终于有机会跟父亲说上话了。

“你回来了。会害怕吗?趁着现在再多看看吧。”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坐着折元宝,到了后半夜我熬不住了,就去夹层跟外公外婆睡觉了。父亲一直熬到了天明,直到村里帮忙的人来了家里,父亲才上来睡觉。

做了整整两天的法事,要送去火葬场了。换寿衣之前,父亲要背着寿衣绕屋一圈,不能被淋湿。可是下着雨,我就为那些衣服撑着伞。父亲背上好像背了一个婴儿,一个见不得风吹雨淋的婴儿,一个渴望新生的婴儿。从冰棺里抬出来是,我握住她的手,冰凉冰凉,想要给她暖一暖,被放棺的大人推搡到一边。终于见到了祖母的脸,那张蜡黄的病态的脸。

犹记氤氲的天,三步一跪为她送葬。都,泪下。到了火葬场有一个遗体告别仪式,再次泪下。要进那个锅炉火化的时候,大人们都开始哭喊,大人拉着那个车不让她进去,我也暗暗使劲,后来手被大人打开。她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在一个等候区,累了好几天的大人都坐下休息了,母亲手里拿着一块红布,需要藏好(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习俗)。父亲开始哽咽,大哭,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哭。我仿佛也被感染,眼泪好像外面的雨,止不住的下。

等了好久,给我们的只有一个沉重的木盒子,就连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到村口下车,父亲轻声说,“妈,我们回家了”,再次泪下。回家之后,又要再去安息堂。我在父亲旁边,抬着花圈。回来的时候,父亲手上的勒痕清晰,那个骨灰盒应该很重。父亲向我身上倾斜了一下,我连忙扶住。至此,我家真正少了一个人。


今年是祖母走的第一年清明,未归。父亲去看她的那天,我打了电话,傻傻地问“她怎么样了,还好吗?”父亲也是心头一窒吧,还能怎么样呢,一抔黄土安置在那小小的一个格子里,向阳却仍阴冷。神佛竟是如此的铁石心肠。我也是愧对她的,她对我说的末言竟是“再见”,无他。

村里的老人说祖母的七七四十九天里从头七到七七都没有一天带七的,说是被冤死的,本来在祖母生病的时候来探望的老人都很可惜,可惜祖母为我们家牺牲了。

偌大的房子也没有人住,阴气渐重,种的花花草草不是枯死就是出现大黑虫,厕所的灯会突然熄灭失灵,到了晚上更是不敢关灯。


怕是又有一场灾难在等着我们,这次要少几个人?一个?还是两个?


2017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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