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薇薇三岁多一点的时候,妈妈怀了弟弟。弟弟是超生的那一个,爸妈为了躲计划生育的罚款,藏到舅姥爷家去生弟弟,把薇薇也带去了。据说爸妈也想带着我的,但是那天是夜里的火车,喊我喊不醒,于是抱着薇薇就出发了。
好几个月以后,奶奶告诉我和大姐,你们爸妈要回来了,得给你俩理理发。姐姐已经6岁了,知道爱美了,死活不肯去剪头发。我呢,一听说要理发,兴高采烈地大喊:“我要留光蛋头”。姐姐说:“傻子!”我没听懂,只高高兴兴地随着奶奶去了街角的理发店,愉快地剪了个光头。
爸妈回来的日子终于到了。奶奶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卫生,在后院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说是为了藏弟弟。我其实老早就想问爸爸妈妈是谁,因为这几个月,3岁的我已经把爸妈忘了。但我最终还是没问,想着可能就是哪个亲戚吧,因为每次有亲戚来家里,奶奶就会收拾屋子院子。
爸妈是晚上到的。大大爷、二大爷两家、还有本家的大娘、婶子都来接风。妈妈抱着弟弟进了门,在一众妯娌的围绕下坐下。爸爸进门就抱起我来,我下意识地喊了爸爸,爸爸把我举了几下,就又把我放回地面:“去找妈妈吧”。我走向妈妈,妈妈对着我笑,喊我:“莉莉。”我突然忘了这个亲戚该叫什么了,竟然喊妈妈“姑姑”。周围的大娘婶子哄笑,"才几个月没见,连妈都忘了,哈哈哈。”我愣愣的,觉得很丢人,叫错人了,原来这个人是妈妈。
我怯生生地走到妈妈身边,妈妈摸了摸我的头,笑了:“怎么剪了个光头啊,剪的时候没哭吧”。大姐抢回道:“她才没哭呢,她乐得跟傻子似的。”我觉得妈妈的手很舒服,对大姐的挖苦我只回以困困的一笑。大姐更嫌弃了:“真是个傻子。”
爸爸瞪了大姐一眼,大姐气哄哄地不再说话了。突然,一个小女孩掀起门帘进来。穿着一身有小熊图案的衣服,胖胖的,再加上里面塞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整个人跟个球似的。连衣帽下的小脸冻得红红的。她进屋后把帽子摘掉,笑嘻嘻得从兜里掏出5个果冻,给了大姐3个,又跑过来递给我两个。她大概也看出大姐不好惹了吧。妈妈把我推向这个小女孩:“这是薇薇,你还记得吗?”
我摇头,薇薇显然也不记得我了,送完我果冻就钻到妈妈身后,只露出两瓣红扑扑、喜庆庆的脸。周围的大娘婶子们都夸薇薇好看,说薇薇长的有福气。而且薇薇不是光头,是齐眉的锅盖头。我人生第一次觉得光蛋头不是最好看的发型。
大姐怒其不争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找大姐,大姐把一个果冻塞到我兜里:“绿色的不好吃,给你。”
我喜滋滋地傻笑。
到了饭点,我和薇薇坐一起,对比就更明显了。我瘦得跟个猴似的,还顶着个光头,雌雄难辨,满脸傻气和穷相;薇薇胖嘟嘟的,脸色红润,给人感觉喜庆又健康。一众人又夸了一通薇薇,都说我太瘦了。奶奶赶紧说:“这孩子吃得比谁都多,就是吃什么都不长肉,个子倒长了不少。莉莉,你和薇薇站起来比比。”
我和薇薇一比,果然是我高,我有些得意。坐回去的时候趾高气扬的……趾高气扬地把眼前的碗打翻了,汤流到薇薇裤子上。薇薇哇哇就哭。奶奶赶紧找毛巾给薇薇擦干净了裤子,又给她换了一条棉裤。
我一看那棉裤就急了,那可是我的棉裤呀。这是大姐以前穿的,是奶奶的最得意的开档棉裤。小孩穿上它,站着的时候屁股那块被裹得严严实实,蹲下去方便的时候,屁股会自动露出来。非常适合我这个善于尿裤子的小孩。而且这个棉裤非常好看,可以外穿,奶奶说好了等我长胖了给我穿的。
我于是气哭了。周围人还以为我是怕大人会凶我,所以吓哭了。只有大姐看出我的心思。她拍拍我的背,咬着耳朵对我说:“咱奶奶给你套新的棉裤,那旧的你穿着还肥,给那胖妞正好。” 我哪知道什么新旧,心里就觉得薇薇腿上的那条是最好的,反而哭得更凶了。
奶奶吼道:“人家薇薇都没哭那么狠,你哭个什么劲,整天毛手毛脚的,还哭!别嗥了!”
我更委屈了,但忍住没有再嗷嗷叫,只一愣愣地抽泣。奶奶拿着毛巾狠狠地给我擤鼻子。大姐也皱着眉给我擦眼泪。
饭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吃完了。大家都去后院看弟弟。我和大姐也去了,据说我看到弟弟的脸后,被吓得直哭。因为弟弟是唇腭裂,还没做手术,十分恐怖。于是大姐把我牵走。
我因为弟弟好长时间都没再去过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