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走了之后，平再没有出过房间。天花板上那盏摇晃的白灯也再没有关过，透过氧化后贴在灯罩上灯丝的灰烬，光线也昏沉。

“你为什么要走啊。”

“我做错了什么？”

平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手按着潮湿的桌面，以固定而缓慢的频率敲着桌面。

一坐就是一天。

时间到了中午十二点，屋子的门被急促的不想要等待的敲门声给撞击着。平起身，毫无血色的脸孔在灯光下面显得吓人。从门缝里面塞出那张重复用过两次的纸条，油腻带着褶皱，里面裹着一叠纸钞。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吃的 钱 地上。

送外卖的是认识平的祥子，

“平先生啊，你这样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一点都不好玩那，这都第三天了啊。门也给我开一下啊，我又不是强盗，这样子太夸张了吧。”

平这个时候都会凑着门的猫眼看着门口站着的祥子。他的手指在门上扣着，挣扎颤抖的那种力道。右手的食指指甲已经因为这样的动静断了半截，血凝固了一层厚厚地裹着脆弱的指肉。

今天祥子没有像昨天那样待得那么久，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就摇摇头走掉了。

平呼了一口气，这几乎是他一天之内除了吃饭以外唯一一次张开他的嘴了，因为干燥那些死在口腔内表层的细胞的尸体残存腐烂发出的那种味道冲进平的鼻孔，他笑笑。

门打开一条缝只为了自己能伸出手去够到那个装着食物，钱和纸条的塑料袋子。他像饥饿的豺狗一样，撕开口袋，把盒子里面的饭都倒在地上用手抓着食物塞进自己的嘴里。食指因为那剧烈的动作又流起了血来，鲜血渗进腾着热气的米饭，最后又被塞回平自己的嘴里。他一边觅食一面四处顾望像是提防着什么不存在的旁人一样。

然而今天的午餐比往常热闹一些。

“小琳啊，在不在家啊，那么久不来上班是怎么了。电话也不接啊。”“有人在家么？平你也不在么？”

平瞪大了眼睛，警觉地分辨着声音。

是瑜，平很确定。平很讨厌瑜，就像他讨厌乌鸦一样。瑜是平的女朋友也就是小琳的闺蜜。

怎么和别人跑了连自己的工作都不要了么？平在脑里面想着。自己是个没有工作的人，小琳也不可能是来关心自己。所以说小琳不光喜欢上了别人，甚至为了躲自己连工作都换了。现在连瑜也不知道小琳在哪里，就是说她为了断掉所有我能找到她的方式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不告诉。真是狠心的女人，平在脑里说。

平站起身，拍拍身上好像是要去迎接什么客人的样子，他伸了伸脖子，毫无血色的皮肤上狰狞地皱褶，他死死地盯着猫眼，看着站在门外焦急的瑜的样子。他的脚踩进了刚刚吃了一半的食物里面，陷进去的时候染着血的米粒被碾碎有些像是什么软体动物的尸体。

这明明是自己的房子啊，虽然小琳和自己同居有一阵子了，可是她现在和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有人找她找到这里啊，真是让人不得安宁啊。平想着就恼怒地抓了抓枯萎的草一样的头发，然后躲进自己的卧室里面。因为吵架的时候扔的到处都是衣服和各种东西的碎片没有被整理过，战后的残骸就那么铺的到处都是。平也没有理会它们倒在床上就睡了。大概是因为闻到残留在床上面的那些小琳的味道，睡梦里面他竟然还笑了起来。可是并没有笑多久，没过一阵子，他睁开充着血丝的眼睛把床上的被子和所有东西都扯烂了扔到一边。

要把所有她的东西都毁了。平和自己说。

他这样想着，就狠狠地扫了一眼四周。

被子上有她的味道，衣橱里面挂的大衣都是和她一起买的，地上一堆衣服她的衣服也都没有拿走，内衣什么的以前自己还帮她解过，梳妆台上的镜子她以前每天起床都对着化妆来着，右手一下敲碎了，从碎片上看自己好像比较开心。床边有个白色的布娃娃自己以前买给她的，连嘴巴都没有的那种很傻的布娃娃，小琳每天都对着说你真可爱，回想起来就恶心让平觉得恶心。他把娃娃抓起来一口咬下去把半个头扯了。房间里面的东西基本都和她有关系，这样这个房间不就没有用了，平边想着边颤颤巍巍地倒退着走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很硬的东西拌了平一下，他摔在地上的时候手肘着地，听到一声硬物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的。他长长地抽了一口气，爬起来狠狠往地上隆起的那堆衣服捶了起来，就像在屠宰什么动物的尸体一样。打了一阵子他有些累了，把那堆衣服都翻开来，才发现那不过是小琳留下来的一个旅行箱。自己曾经还给她拖过这个箱子好几次呢，平回想着。可是箱子的位置让他觉得可疑，莫非是小琳估计把它放倒在地上要让自己摔倒的么，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他终于从房间里面踉跄地跑出来的时候，下了个决心，直接一把火烧了这个房间就没事了。平很确定这个计划万无一失，这样一来那个女人就能从他的生活里完全消失了，他笃定。

他又开始在整个屋子里面找那些哪怕带着一点点有关于小琳的东西。浴室里的东西用浴帘包了包都直接扔了进去，厨房里面的东西塞进冰箱然后推了进去，唯独客厅里面的东西都太大了，什么沙发什么的都有她的味道，不可能就让它们就在那里那么摆着吧。就在这个他还不能决定自己要拿沙发怎么办的时候，门外面又传来了人的声音。

“小琳小姐在家么？今天是交水电费的时候了，你要不要让我帮你代交啊。”

平听得出来是住在楼下的老太婆。

“我知道你在家的，出个声吧，我都知道你在里面了，怎么不开个门啊。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动静那么大我老太婆也不是聋子啊。”

她怎么知道小琳在家里，等一下，难道小琳真的还在家里，听她这样的语气好像也不是在说谎。定格在沙发前的平突然抽搐了起来。难道小琳真的在家么？他四处望了望。明明不在家里，明明已经和别人跑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来骗我呢，难道她一个人骗我还不够么？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平时花钱都和烧钱一样，交起水电费都和要你们亲命一样。晚上动静还那么大。”

老太婆终于没有了动静，平又继续对着沙发束手无策。他想把沙发整个都推进房间里面，但是房间里面已经塞满了各种东西，要把沙发也一起塞进去只怕是没有办法了。他骤然觉得有些泄气，他把坐垫拿起来，准备扔进房间里，然后再解决剩下的问题，可是刚拿起一个坐垫，他就盯着坐垫下面殷红的颜色皱起了眉。是血迹么？他俯下身子，嗅了嗅味道。仍旧有些血腥的味道。他往四下的地板上看了看，除了沙发上有血迹之外四下好像也没有什么，仔细看看这么一滩孤零零的血迹似乎有点像是小琳突然来月经，她自己没有发现然后流了许多之后就这么把坐垫翻了过来。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而且这血还带着血腥味。平清楚的记得小琳是半个月之前来的月经。他这样像是一只寻找猎物的鲨鱼，嗅着地面上任何一处血斑。

等一等，为什么这地板上有硬物拖拽过的痕迹，平盯着沙发抵着地面的一脚看着，那划痕很新，丝毫没有被什么东西再掩饰过或打亮过的痕迹，他沿着划痕爬了一段。难道谁动过这沙发么，平想，可是谁没事要动这个沙发呢。这几天除了小琳和自己以外，也没有谁再出现在这里啊，难道是小琳么？别的什么东西都不要却硬是要弄走这个沙发么？原来自己还不如这个沙发么？平想着，又开始在心里咒骂起小琳这个女人。他沿着拽痕爬了几步，然后发现了地上几滴细小的血迹，于是又沿着血迹爬到了厨房，血迹停在本来摆着冰箱的位置，然后线索就断了。

平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什么东西撞着自己脑门却又不知道想要撞出个什么结果。

冰箱横在马上要被一把火烧掉的房间里面，倒在床上，他踩过各种遗骸走到冰箱旁边，冰箱里面除了几捆烂了的蔬菜和流着液体的猪肉和一堆厨具，什么也没有发现，不过里面的架子什么的都已经被拿了出来，好像是为了要装一个什么大的物件刻意做成这样的。

这个时候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小心箱子。”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四个字。

箱子，指的是冰箱么，可是冰箱里面也都没有，为什么要小心呢？箱子，难道是刚刚绊了自己一跤的旅行箱么？平匆忙地在废墟里面翻刚刚的那个旅行箱，各种衣服被他从地上扯起来，有布料撕碎的声音。

“箱子，箱子，箱子。”平的嘴巴里面念着，这么多天他这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把那个旅行箱从房间里面拖出来，然后仓促地寻找着打开它的办法。密码锁似乎是锁着的，然而密码是什么他却想不到，小琳的生日试过了但是并不有效。他的深陷的眼睛里面像是要渗出血一样。他又冲进房间，从冰箱里面拿出一把菜刀，用刀背狠狠地剁掉了锁，拉开了拉链。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乱了的妆容，散着的头发遮着她裸露的身体。

平捧起那副身子，手和身体都颤抖着，

“你没走啊，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你不会走的。”他搂着那副身子，用渗血的手抹开她脸上的头发，然后吻着她。

平的头埋在那副身子里面一阵子，呜咽骤然转变成了嚎叫。

“不可能的，这都是假的，你走了，”他把那副瘫软的身子扔脱了手，“都是假的，你已经走了，你走了，这是假的，这不是你。”他也瘫在地上。他颤抖的身体似乎在是因为他将要爆破的血管一样，撑到了最大的限度。

恍惚了一阵，平把那副身子从旅行箱里面掏了出来，他抱着她在屋子里面转了一阵，从客厅到浴室，再回到卧室。那副身子上面失了血色，是单纯的像骨头一样的白。平这样重复地房子里面转过了十多次，最后把手里面拖着的那副身子扔到了卧室的床下面。

他镇定地收拾了一遍房子，把原本应该属于各自位置的东西都放了回去。

他坐在客厅餐桌边，掏出手机，设置了一个第二天的闹铃，提醒是：

小心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