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这花放书架上更好看,您看行不?”孙翔把一束插在细长玻璃瓶里的满天星放在书架的第三层。
“行,你觉得好就行。吃了饭再走吧。”阿姨走过来,调整了一下满天星的形状。
“不了,上海的店有段时间没去了,我得去看看。下次来再吃。”孙翔抱了抱阿姨,她头顶上的白发又多了。
安然的离世让孙翔沉寂了很久,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干了什么。当他再次回归到自己的正常日子中的时候,除了打理酒吧,他又多了一件事,每月去一趟湖州,安然的老家,她的爸爸妈妈还住在那儿。
“安叔,我走了。雨水要多了,您那芫荽是不是得搭棚了?”
孙翔走到院子里,对蹲在那儿摆弄菜的安叔说,这片20来平的小菜地是安叔的宝贝。
“长得差不多了,明天就收了,再种点别的。”安叔扒拉着手里的菜。孙翔继续往大门口走。
“你爱阳阳吗?”安叔问。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然。一年前,孙翔走进这个小院,只告诉两个老人他是他们女儿的好朋友,两个老人从没追问过他和女儿的关系。每个月他都来看老人,两个老人也从没问过他和女儿的事情,很自然得就把他当成了自家人。孙翔看着那一畦绿油油的芫荽,说:“我爱她。”
“她爱你吗?”
“不知道,她没说过。”孙翔礼貌地抬了抬嘴角,有些尴尬,转身去拉大门的把手。
“阳阳很爱我们,但她从来没说过。”安叔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也没有抬头。
孙翔在门口愣了一会,没说什么开门走了出去。事到如今,她有没有爱过自己,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湖州到上海的高铁上,孙翔坐在靠窗的位子,手里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男士紫罗兰玉戒,阿姨说,这是安然外公留给她用来送给自己得意夫婿的,安然一直当做项链带在身上,生前最后一次回家时落在了卧室的洗脸台上。刚刚孙翔离开她家时,阿姨噙着眼泪亲手给孙翔带在了脖子上。
安叔的话又回荡在孙翔脑子里,安叔是想说爱不一定说出来吗,是想用这样的命题填补这颗游荡在三座城市之间的虚空的心吗?可亲情和爱情终究是不同的吧。孙翔试戴了一下紫罗兰戒指,脱戴自如,圈口太大了,这戒指本就不属于自己吧,他捋了捋栓戒指的绳子,带回在了脖子上。
窗外天色慢慢变暗,铁路旁一栋栋房子迅速地朝身后跑去,孙翔静静地盯着车外,眼神越来越涣散……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上海虹桥车站,请您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到了上海,孙翔先去陆家嘴的酒吧看了看。从酒吧出来,他给沈默拨通了手机,“沈大律师,有空接见我吗?小时收费也可以。”
“孙老板,怎么,上海的酒吧出问题了?”
“你们当律师的,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哈哈,正好明天有空,好久不见还真想你了,来吧。”
沈默走得是不折不扣的律政俏佳人路线。孙翔来到沈默的律所,这里简约通透,浅木色地板,挑高屋顶,一排全落地玻璃幕墙会客室,遥控式墨色窗帘,装修的简而不陋,华而不奢。沈默引着他一直往里,来到自己办公室,一进门,左手边半月拱形实木托架上一张板直的桌面堆满了卷宗,办公桌对面,贴着米白色乱丝暗纹墙纸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柳体字——去芜存菁。
“这场子一看就是你的,放别人进来看着都塞牙。”孙翔一屁股坐在字匾下面的沙发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
“我可就是靠你这样塞牙的大老板赚场子的装修钱呢。”
“上海国际所的大律师和客户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哈哈哈,大道至简嘛。”沈默笑着拿出一包岩茶,开始泡茶。
“行,那就照着你这工作原则,找个干脆简单的主儿帮我把那间酒吧盘出去吧。”
“怎么,酒吧不赚钱吗?”
“上海这地方,哪有不赚钱的买卖。老了,两头跑跑不动了,厦门的酒吧足够给我养老了。我想把这儿的换成钱,做个公益组织,拯救你们这些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抑郁症高危成功女。”
沈默递给他一只小茶杯,给他倒上茶,“一年多了吧,还常常想起她?”
“我想建个‘安然基金’,针对职场女性。”孙翔没有接沈默的问题。“请你做法律顾问,全权授权,费用你开。”
“有成熟的想法吗?”
“有!”孙翔开始详细地讲述自己的设想和规划。沈默听着这个学法律的生意人头头是道地讲公益,他真得是一只不羁的飞翔之鸟,总是有天马行空的想法,又总是能直奔主题、风雨无阻地实施。孙翔足足讲了一个半小时,才歇下来。
“好,你指示,你指哪我打哪。”孙翔的计划让沈默很是感动,她愿意倾力相助,为他那份深沉凝重的情感。
“坠子不错,哪淘的老货?”淡黄的灯光下,孙翔胸前那枚戒指紫中带茄,看起来质地细腻,凝冻温润。沈默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让他缓口气。
孙翔右手拾起戒指,轻轻翻转着,摩挲着,“我从湖州来。”
沈默将开水注入朱泥大红袍仿古壶里,捏住壶钮用壶盖刮了刮壶面的茶沫,盖上壶盖,在壶上浇淋一轮开水,再徐徐将茶淋到锤目纹玻璃公道杯里,放下茶壶,拿起公道杯,把茶倒在孙翔和自己的茶杯里,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就这样一杯一杯啜着。
沈默偶尔看一眼孙翔,她真得心疼身边这个貌似玩世不恭,实则沉稳重义的男人,他的心就像海,粼光和波浪只不过是一层衣裳,你永远探不到海底,那里藏着什么,只有海自己知道。沈默犹豫了好久,还是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只精致的紫檀盒子,回到孙翔身边,从盒子里拿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这个应该是给你的。”
孙翔迟疑了一下,接过纸,打开,心头一紧,他紧紧咬住牙,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你怎么会有这个?”
“意外所得。”
那是安然的笔迹,孙翔认得,她的字细长洁净,隽秀有力。
“我想,我是爱你的,可我拿什么爱你呢?还没有捱到不惑之年,我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都不知道用什么爱自己,又如何能够好好爱你呢?爱,是一种负担。可我,应该是爱你的!”
孙翔看了很久,“知女莫若父。”他点上一颗烟,顺手点着了这封信。
沈默愕然,“不想知道更多吗?”
孙翔嘴里叼着烟,把还在燃着火的信轻轻放在浸了水的烟灰缸里,“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有些事情,明白了就好,在心里挖个坑埋了就行了,用不着揣口袋里没事就拿出来咂味……世间人的牵绊对她而言都是负担,就让她在天堂轻爽地睡吧。”孙翔嘴里喷出来的烟顺着鼻翼和脸颊飘到眼前,他眯起了眼睛,这颗烟劲大呛人,熏得他直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