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走夜路,是一种很特殊的体验,远近无人无声响,仅有手中的一束光照亮前路,如果把手电筒向天空直射出去,黑暗很快就把这光吞噬,那一刻你会知道,微弱的光,会照亮眼前的黑暗,但是也是因为这样的微弱,还不足与和眼前这强大的黑暗对抗。
很多年后,读到李娟的作品《走夜路请放声歌唱》,一篇很有张力的文章,给夜行的人以力量。李娟的文字自带着能量,让人在朴实的笔墨写就的文字中看到生命中那惊天动地的感动,看到艰难的生活中发自内心的那种对生的渴望,因为经历过黑暗和艰难,所以对她的文字有着别样的感触。
夜行的人啊,黑暗中你们一遍又一遍地经过了些什么呢?在你们身边的那些暗处,有什么被你永远地擦肩而过?
小时候的农忙时节,时常会走夜路,我想自己大胆子就是那个时候练就的吧。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怕,有时候会逗逗妈妈说:哎呀呀,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你怎么能让她独自走夜路呢,不怕让谁给骗子啦呀?妈妈倒是很爽快的讲:啊呀呀,怕什么嘛,每家每户孩子那么多,养都养不过来,谁还抱走一个要嘴吃的女娃子嘛。
触了霉头,委屈只好往自己肚子里咽。
妈妈说的很属实,那时候的街巷里,每到中午做饭的时候,男人出去劳作还没有回家,女人负责准备饭食,缠手的儿女无法打发,便把大门敞开,让孩子们一起在街巷里打闹,谁被抹了一脸泥,谁被摔了大跟头,哭声也不会很长久的,因为没有父母亲在身边撑腰,哭声也失去了动力的源泉,所以往往是哇哇几声,带给同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一点点震慑,便过去了。还是妈妈那句话,满大街都是小孩,养还养不过来,谁还会抱走孩子。
走夜路没有了胆怯,却没有失去神秘感,在黑暗笼罩四野的大平原上,在农忙时尚有农机轰隆隆的劳作声。总是听老人讲各色的故事,尤其是靠着黑暗笼罩着的故事,那种胆怯让位给了对未知的神秘感,虽然走了那么多趟夜路,除了听夏日的蝉鸣和秋日里的蛐蛐声响,却没有遇见过其他的东西,颇有一些遗憾。
有的季节却是极为的安静,比如开春之际的乡野,没有秋日里高大庄稼的阻挡,时不时高级公路上行驶过的车辆会给平川增加些光亮,这个时候雨带北移尚没有到达华北平原,而春日的阳光却丝毫不客气的释放着热量,造成华北短暂的春旱,抽枝条长叶的麦苗正是需要水的时候,于是浇地成为必备的工作。
因为村里地多井少,大家轮流用井,运气背点的话,可能就是傍晚轮到自己,然后在夜色里把浇灌用具全部张罗完毕,第二天一大早便可以弄出水浇地了。印象中有一次,轮到我家时已经是晚饭后很长时间了,爸爸放下碗筷后便去地里张罗,很长时间没有回来,妈妈很担心,但自己一人去到地里,还会有点害怕,于是拉上我,趁着夜色,在漫长的乡村小路上向我家田地迈进。一路上妈妈没有言语,拉着我的手很快的走着,我小小的脚步几乎是跑步前进,跑得甚至没有心思去观察那天的天空和原野。
多年后想起这段记忆,我问起妈妈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说话,平常里也没有这样的表现啊,妈妈有些迷茫的说很久了不记得了,后来自己却自言自语说,我记得自己也很奇怪,总觉得很惊慌,总觉得周围黑暗一片没有光,想要早一点看到爸爸是不是还好。
终于将记忆唤醒的时候,一个小细节击中了我,那一天,我俩没有拿手电,而手电所给我们内心带来的安宁便是可以慢慢的走在小路上,那时候的一缕光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光源,更是带给我们心理上的光源。
心底有光,便不怕在黑夜中穿行。
同样,心底有光,便不惧人间的风雨。
年龄及长,未能行孝,奶奶却老了,奶奶得了很严重的病,需要家人按时的带她去固定的诊所去就医,诊所距离我家所在的村子尚有一段距离,在高中漫长的暑假里,我自觉的从爸爸那里承担了这个任务,骑着三轮车载着奶奶,定期去诊治。
那一段路需要穿过浓密的高粱地,就像后来背诵的诗歌里所描绘的青纱帐;需要经过大片的棉田,棉花何田田;需要经过两三个村庄,乡下的老人三里五乡的都熟识,奶奶便一路给人打招呼过去。我从来没有载人骑过那么长的路,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奶奶不忍,说要下来走一段路。
我说没事,奶奶在车上,我有用不完的力气。我想这一生,和奶奶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段,便是那一段诊治的时光,奶奶讲她经历的故事,我赶着我的路,听着故事骑着车,阳光仿佛不再耀眼,脚下的轮子仿佛变得不再沉重。
奶奶讲,她要好起来,要我好好读书,然后好跟着我好好的享福,她的言语朴素而又沉着,愿望素朴而又简单。
从那以后的每一次诊治,我都把一本书放在车厢里,来回的路上听奶奶讲故事,在奶奶输液或者其他诊治活动的时候,便拿出书来进行预习,我想我可以以我的努力来满足奶奶那简单的愿望。
那一刻,骑着车子的我仿佛在黑夜中穿行,而顺利的为奶奶看病成为我内心唯一的渴望,后来我才了解,在奶奶生病的那段黑暗的岁月,她的健康便是我内心的光亮。
后来,离开了乡野,奶奶也因病离我而去了,但是那段时间的记忆却蚀刻在我的心中,每当一个人没有动力在继续下去的时候,总会想到那时的境遇,然后告诫自己:
心中有光,便不惧前路。不怕走在黑夜中,就怕心底没有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