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又到了,我问儿子怎么过?他回答两个字:“”沉思。”我说好像有本书就叫《沉思录》,儿子接过话茬,说是古罗马皇帝马可.奥勒写的,是本个人哲学思考录。
儿子说:“人们通常会在事情发生并酿成灾祸后反思自己——其实,让自己静下来,很多事情是可以提前想明白的。”这道理也对,我就是个事后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人,而不愿提前去想未来。况且,在天朝,过多地憧憬未来,是令人悲愤而绝望的事情。
应该说,有价值的沉思,是需要理论指导的。儿子说,他正在读《叔本华论说文集》,该书的英文译者写了50多页的长序,非常好,读的时候花了好几个小时。
“叔本华的书,其实挺难读的。不过,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假期,好好读一下。”儿子说。然后,他给我介绍了叔本华的生平……叔本华自诩最懂康德,而黑格尔对康德的阐释,在他眼里简直一文不名。遗憾的是,叔本华实际上也是身后名,生前大部分时间不被认识和理解,只是在晚年出了些小名。
谈话间,我把话题拉回到圣诞节,问儿子有没有收到家庭或个人的邀请,一块儿过节?他说有,但是不便外出:一来近几天大雪封门,出行不便,二来也确实想独处几日,看看书,思考些问题——听他这么说,我便罢了。
从前,我是排斥节日的,总觉得过节扰乱了正常的生活秩序。尤其是中国人过洋节,更觉有些不伦不类。这些年,渐渐活出些沧桑,便对一切多见不怪——百姓越苦,越需要找出理由,给自己的生活创造些欢乐呀。
或许,当一个人内心越强大,对外界的依附程度也越低,越有勇气面对自己。我曾问到过儿子——从过去的得过且过,到后来只争朝夕,发生这种改变最主要的因素是什么?他脱口而出:自己住。
我知道,儿子说的是上大学之后,他先是在学校宿舍住了一个学期,然后就提出来自己租房子住,理由是宿舍太吵,而他学的课程多,强度大,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
行动的阻力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妈妈的反对,认为大学生要适应集体生活;二是违反学校规定,校方要求学生前两年必须住校。儿子的性格特点是,想做的事情不会轻言放弃——我负责说服妈妈,而他则去找校方谈判,扬言不放行就转学,后来学校竟同意了。
我问过儿子,跟学校谈判时,哪来这么大的底气?他说:“我相信他们不愿失去我这么个优秀的学生。”当然,他说这话,也有调侃自己的意思,或许对美国大学的民主氛围,他是心里有底的。要是在国内大学,说不定还要招致祸端呢?
我至今已经记不清,是否曾经写过儿子出来租房的细节——从找房子、谈合同、买保险,到搬迁、置办家居用品等等,儿子说经历过这个过程后,他就从一个“学校人”变为一个“社会人”了,从此开始了真正的独立生活。
通过这件事情,儿子赢得了安静的学习空间,也同时赢得了信任和自由。而事实上,充份的信任和充足的自由,往往能使人更多地唤发出能动性和创造力——对此,我深信不疑,儿子的经历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相反,更多的情况是,孩子的成长历程,每一步都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打压,且都是以关心和爱的名义,扼杀其自由意志。一方面物质上尽量满足,另一方面精神上无端禁锢——这样,岂不是否定了孩子做为人的存在,而要把他养成一头猪?
寒假以来,儿子说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沉思睡觉打游戏”——实际上,他会在傍晚时散步到校园及附近的餐厅,顺便买个三明治回来做为晚餐,早餐和午餐都是在家自己做。他有不错的厨艺,出国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圣诞节傍晚,儿子打开视频,我看到他在一个有大面积落地窗的楼里,说是工程学院,外面是洁白淡远的雪景。我问他有没有买三明治回来?他说没有,今天人们都回家过圣诞了,没卖的。我问工程学院有人吗?他说没有别人,只遇见几个保安,都很熟悉,还聊了会儿,很开心。
然后,我问儿子晚餐怎么办?他说好办,回家再说。过了会儿,他发图片过来,说自己考的烧饼,看上去像面团,里面可以夹肉和蔬菜——在我看来,分明已经很不错了。
顺便,儿子还发来了他感觉“考得很烂”的期末成绩,依旧是全A——本学期的GPA是3.875。他说:这与其说是分数的胜利,倒不如说是人品的胜利。我问:人品怎么了?他答: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