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我们不能长出翅膀飞去武汉,不能去帮忙搬运一下货物,不能去帮忙去清扫一下大街、或是去给那些白衣天使递杯水。我们能做的就是呆在家里,静静地配合政府地宣传,不相谣,不造谣,不串门,保护自己,就是保护周围的人。
一:年三十,雨
清晨的城市很静,没有朝霞的天空像幅水墨画,浓浓淡淡的铺展在污染过的白纸上。听不到零星的鞭炮声,也看不到绽放在空中的礼花。
年三十我没出门。从上海赶着夜色到家已是昨天零时,睡了五六个小时后,又匆匆赶到江北老家,该买的买了,没买的联系好新年的初一去拿。现在条件好,拿部手机什么都解决了。这几天雨一直在下,没有停歇的迹象,不大却很密集。比雨还密的还有新型肺炎病毒的传言,官方宣布武汉禁止车船驶出时,坊间的消息就更多起来,几乎全民都在议论,如临大敌,一种看不见的战争,却闻到刺鼻的硝烟味。
我就被“自禁”在小城的上空,在这个特别的时刻,宅在家里就是对自己对周围的人最好的爱护。
连续一个礼拜的早起,让我六点就醒了,躺在床上,温暖包围着我,翻来覆去却懒得起床。
想想儿时,年三十这天应该是很忙的。父母忙着年夜饭,还要上街买些正月走亲戚要提的礼物。孩子们也闲不住,桌子,椅子,茶几,凳子都要抹抹擦擦,尤其是薄薄的玻璃灯罩,取下放在盛着清水的脸盆里,用筷子裹着棉布醮上水,一点一点将黄的黑的污垢小心翼翼地擦洗干净。年饭过后,灯火一直亮到开门炮燃爆后。
还记得这天,午饭吃得都很迟,也很马虎、将就,过后就要开始冲浆糊,贴春联,贴福字,大门、后门、房门,然后窗户,最后在农具上也贴上红纸片,室内贴上中堂画,年画……破旧的房子被扎上火红喜气的“头绳”。
不知是谁家祭祖的鞭炮响起,年饭便拉开了序幕,乡村大道小径上开始空旷,寂静,欢乐塞满了每户每家,每一张脸上。
如今,在这座小城的空中过了几个年了。大年三十的晚餐一如平常,没有任何的仪式,没有隔断的客厅里,影幕般的显示屏上,主持人在卖力地数说着各地的年俗、美食,欢快的乐曲一遍又一遍奏响,如单曲回放。我们一家围在属于“餐厅”的长桌边,享受着一个简单的年夜饭。
其实相比于过去,现在哪个日子不是过年呢。
二:年初二,雨夹雪
“看节”是我们圩上人的一句口头语,也是地道的土话,意思是逢年过节买点礼物去看看长辈,或平常没时间走动的亲戚。如果说过年时走动的,可称为拜年。
新年初一这天本来想去小奶奶家拜年的,父亲那辈兄弟姊妹三人,现在只剩下母亲(奶奶)和她老人家了。小爹爹(叔叔)去世后,每年的第一天,我和弟弟两家都相约去她家拜年,叙叙家长里短,吃顿饭,敬老人两杯寿酒,走时她总要硬塞点花生或者山药什么的,从来不让我们空手而归。
她也是从村妇联的位置退下来的,如今七十多岁了,还在街上摆农药,种子的摊位,退而不闲。
昨天没去看望小奶奶,一家人去了老丈人家。晚上回铜时,得悉枞阳也有了两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者。疫情似乎变得越来越糟糕,这让人心里多少有点顾虑,担心。儿子儿媳决定哪里也不去了,安心呆在家里,看看情况再说。
是啊,所有的礼节在生命面前都显现出脆弱,像一块貌似玻璃的薄冰,见不得阳光,也经不起碰撞。许多意外,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因为这如细雨般密集的有关病毒的消息,有生以来第一次呆在家里,呆在小城的上空,呆在与世隔绝的地方。
外面细雨依旧绵绵,看不到有阳光的迹象,站在密封的阳台上眺望前方,山,被浓雾包裹着,看不清树木,颜色,更远方是一片迷茫。从高楼的缝隙间能看到潮湿的街道,难得有几部车子急驶而过,小偷般。小区内的停车坪上,车子被磁铁吸住一样,两天不曾有变化。草坪,冬青,香樟,桂花树,被雨水洗了一遍又一遍。
我就宅在家里。
午后,窗外密密的细雨终于妖变成洁白的雪花,满天都是,斜斜地,横跑地,上下翻飞地,每一片都在尽兴地扭动着曼妙的身姿。
雪在无声地漂落,最先变了颜色的是小区内的草坪,一片片的雪花架在枯黄的草枝叶缝间,很快累积成厚厚的纯白色的毛毯;矮树的叶片上,车身上,水池的鹅卵石上,都有了白色,天空上雪片依旧无止尽地铺下来,也许在我们的睡眠中,它会塑造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我下了楼,去东边的超市里想买点蔬菜。行在雪幕里,片刻功夫,头发上,衣服上便有了白色,忽然就感觉这情景有点温馨,能自由行走,想自己能做所做的事,没什么可以束缚自己的手脚、身心,平平常常,简简单单也是幸福啊。
初二没去看节,但大自然给每个人送来了祥瑞,送来了惊喜,也愿多难的武汉人民早日恢复平常。
三:年初三,阴
起床已是十点了,外面依旧是阴沉的样子,不看手机还以为起了个大早,全然没有老人说的“雪后晴”的迹象。太阳似乎也在过年,醉得长眠不醒,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站在窗前,昨天纷舞妖艳的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收住脚的,面前没有看到我梦中的银色世界,就连昨天铺在草坪上的薄雪也在慢慢枯萎,满世界雾蒙蒙,湿漉漉的。
这是我宅在家里的第二天。
上午母亲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回程家墩,老丈人那边也来了电话,说初四过去吃饭,我都没敢答应。住在一起的,不是我一个,而是三代人啊。
要是往年,儿子他们三人早去他的丈人家了。一年一度的团聚日,少去一个也会被其他人唠叨半天的。
我的亲家家是个大家庭,五个女儿都已成家,还有一儿一女在家里。儿子没结婚的时候我去过几次,满屋子大人小孩还有热闹地声音,吃饭时就得摆两张桌子。我进屋就见不到亲家母的人影,她一直在隔壁的锅屋里忙上忙下,就这样,每次午饭都要到两点,变成了吃点心。今年女儿女婿都不去了,可能要清闲多了吧。
其实我老丈人家和他家情况也是不分上下的。没买车前我能喝点酒,在家中妻子是老大,于是我也顺理成章成为主角,一天吃一顿,酒是从中午品到傍晚,品得喉咙嘶哑,品得人晕头转向,品得脚步七高八低。
现在都清闲了。
清闲的日子里适合品茶,看书,适合码点文字,每天在简书日更六七百字,和简友作些互动,还连续两天上了榜。
初三,我像个大家闺秀,虽然高居高楼,但我不想戴口罩,因为我从没戴过,总觉得别扭,不愿戴就不能下楼,和车子两天没有发动一样。
住在高层上,三代五口之家空间很小,还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宝贝孙子。我这杆快四十年的“烟枪”实在憋不住的时候,便迈出房间,走到楼梯拐角处抽一支,量比在外面要减少五分之四。
呵呵,这么说来新年宅在家里也不错。生活里更多的是,三餐与四季的平凡恬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人生最累的,莫过于站在幸福里找幸福,身在福中不知福。人不可能事事如意,心却可以知足常乐。
三,年初四,阴
初四,我们一家人都守在小城空中楼阁里,没下楼。
在小城过年有三个年头了,过年回城,基本上都是一大早去江北,夜里十点再回来,感觉它就是一个旅馆。现在突然被“困”在这个旅馆里几天了,除了吃饭,睡觉,看电视,还能干嘛呢?食物搁久了会发霉;人困久了,也会长毛啊,这毛是脾气。
但我似乎适应了。
从电梯的出口到走道有六米,再小拐三点四米就是我家的门口,西隔壁还有一户人家,防盗门常年紧闭的。和这边一样,东面也有两户人家。
这是我大年三十那天就得到的数据。现在从进电梯开始,我闭着眼睛默数到二十三,门就会开;还是不用睁开眼睛,走上十五步就到自家的门前了。
第一次在这里过年的时候,知道城里是禁燃鞭炮的。吃年饭的时候没有了乡下接祖的仪式,没有了给夜“菩萨”送饭的善举,也就见不到在空中绚丽绽放的礼花。年初一的早晨,城市的上空静悄悄,我两度爬起,想想没买开门炮啊,复又躺下,心里有些失落,缺撼,几十年的习俗,突然就改变了。
改变也不错,没有了喧闹,吵杂,没有了硫磺味,没有了满地如血的纸屑,也省了几张红红的纸币。
我们还是幸福的,想想灾区的人民吧,想想被封路封城,交通也停运的城市,想想在医院排着长队等待就诊的人们,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
学会适应是因为我们的内心深处饱含希望。我们坚信疫情很快就会过去,迎来太平盛世,就像季节,虽然是在冬天,春天很快也就会到来。
四:年初五,晴
已经到了六点半,日子才从夜色里疲惫地爬出来,天空像儿时用牙膏头熔炼铝时的浮渣,灰蒙蒙,皱巴巴的。但没见到太阳,今年还没看到它的影子,由此上朔到去年的腊月,失踪的阳光估计有二十天了。
没有了阳光,心情也是沉重的。静静地守候在家里,看到的是不断刷新确诊,疑似,还有去天国的数字,相信每个人的心都被揪成一团,再撕成碎片,滴着殷红的血。
九点多时,太阳终究还是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大地便有了主心骨,像一个家庭的主人有了笑脸。
十点左右,我走出了电梯门,迎面是一阵冷嗖嗖的风,但很快我便沐浴在金色的暖阳里。
小广场边是一溜木条椅子,后面主柱上挑出了近两米半圆形的葡萄架,几只大红的灯笼像几只燃烧的火球,炽烈又鲜艳;红砖铺就的小道,两旁枯萎的草根边,一根根尖细的嫩芽已破土而出,随时会延伸出一片春色;几株柴禾似的腊梅枝上,朵朵黄花香沁人心脾;矮小的山茶树缀满了花苞,有几朵已争抢着开出了鲜嫩的花瓣。
小区中心是一口不大的人工小河,连续的细雨并没有让它长胖,暖阳下,它舒展出一层层的笑意,打湿了岸边鹅卵石的脸庞。
太阳出来了,阳光遍地都是,切不要以为房子越高越接近光照,阳光也照不进阴影里的。
我出来寻找阳光,我要去拥抱阳光,尤其是在这个冬天,在春天还未到来的时候。
其实阳光每天都有,看到看不到它都在。在阴霾的天气里,想象着灿烂的日子,在黑夜里想象着绚丽的朝霞,心就不会冷,眼睛就会更加明亮。
就像从电视上,从网络中看到总理去过武汉,看到一批一批的医务工作者去了,看到一批又一批的医疗物资去了武汉,我就觉得这座城市并不孤单,它生活在阳光下。
封城封住的是病毒,封不住的是满满的爱心。
五:年初七,晴
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一个礼拜了,就像岁月从身边溜过没有痕迹一样。早晨起床,太阳再一次从东边楼角闪出来,明晃晃的。
往年在家里呆到这个日子心里就开始痒痒的,就想着很快要离开这个才回来没几天的家,得准备外出,再回来又得等下个新年了,站在转折的路口,心里便有些忧郁。但今年情况特殊,上海那边通知让推迟一些时间过去,心里又在担心,这一推迟不知道该到什么时候?
人,就是生活在矛盾中。
不过初七在老家是个不兴出门的日子。老人们都说“七不出,八不归”的,我也没有在这个日子里出过远门,今天更是静静地呆在家里没下过电梯。在老家初七还有个习俗,晚上和大年夜一样,灯要点到天明。至于为什么,我小时候没有问过,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坊间传说很多,传了好多代,都是这么过来的。就像一个疤,不必去揭,揭开也许会汩汩流血的。
现在的灯具可谓五花八门,形态各异,也很精美,豪华绝伦,可以调节可以遥控,可以声控。但我永远忘记不了童年的煤油灯,忘记不了那微弱的、经不住一缕风吹的光。
那时的老屋里,每家都有一两盏能看见“内心”的煤油灯,放在堂屋的茶几上、孩子们够不着的地方。这也是这家人的脸面,讲究的还在灯罩的上方,套上裁剪成园园的白纸。至于房间里、锅屋里挂在墙壁上的大都是墨水瓶或其他小瓶做的简陋的小挂灯了。因为没有灯罩,点燃细铁管内的棉芯,立刻有束跳动的火苗,并且像庄稼人的愁绪一样,一直在“嗤嗤”地冒着青烟。久了,墙壁上便留有一条黑色的印迹,像用浓墨书写出的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煤油灯只是在天插黑的时候才亮一会的。母亲是个很吝惜的人,更何况煤油是不容易随便买的,一年只有那么几斤的供应票据,比吃的菜油还要金贵。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乡村之夜来得早,黑得像团墨。人们吃完饭吹灭灯早早上床睡觉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常常望着屋顶的亮瓦(一块瓦大小的玻璃),看月亮,看星星,看掠过的云堆,有时什么也看不见,但双眼还是睁着的,静静地发呆。
到了大年三十那天,父亲才将所有的灯里灌满了煤油,将放在堂屋里的灯罩取下,在水里擦洗干净。晚上,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睡不着,东家跑跑,西家逛逛,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昏黄的光从门缝里,窗户里透出来,点点灯光将乡村串联成夏天夜间的银河。缕缕光线中我们寻找、拣抢没爆的哑鞭炮,走东家,跑西家,崭新的口袋里装得鼓鼓的,口袋边留着浅浅的尘埃,也不管父母埋怨、漫骂,第二天便享受着蓝色火焰带来的乐趣;偶尔还有可以爆炸的,点着了快速扔进水宕里,塞到盆子底下,童年的心也随之激情四射。
现在想想,仍然觉得温馨。
日子数到初七,年就淡了,就像身上的新衣已被平常的衣服替换了一样,晚上的灯虽然还家家亮着的,但大都是从堂屋门缝里透出来的,房间窗户里外都已浸在黑夜之中。
我读初一的时候,学校有点远,没有钟表的年代,醒来就要起床,往往都是在天色未亮之时,点上锅屋里的煤油灯,自己做吃的。然后引燃煤球炉,淘点米倾在大铝锅里,注满水后才出门,这是给家里人和畜预做的早餐。摸黑出村时,心里害怕,便大声哼着咿咿呀呀的曲儿,到了公路上就会碰到同样咿呀的同学,胆子一下子大起来。放学到家时同样也是黑夜,走在回村的小路上,看到有煤油灯的亮光,就知道家里人在那里等着我。
结婚那年年底,村里终于有了电。当天晚上,家家户户亮着灯,远远望去,村民们像过年一样,每扇窗,每扇门都露出灿烂地笑容,那情景真的宛若满天的星星。
现在城里已没有了黑夜,夜色仍旧驻留在乡下,在原野,在无人烟的地方。我的村庄里,年夜的灯还像过去一样点亮,但灯光开始稀疏了,许多房子被它的亲戚贴上春联,像两行殷红的血,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像似被岁月封上了烙印。
#新春家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