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发了怒。黑沉沉的天空中现了几个触目惊心的闷雷后,大雨突然间一泻而下,紧接着的是风,是雷,是雨——暴风骤雨。
我躺在黑暗之中,木质天花板上开始有节奏地响起雨滴滴落下来的声音。
电视在第一声雷响过后,就被我迅速关掉,扯信号线关电源,最后把灯也关了。整个屋里黑漆漆的,只能够听到窗外的雷声,看到窗外的雷光。
一分钟前,我被综艺节目里搞笑,滑稽的主持人和嘉宾逗得捧腹大笑,一分钟后,我躺在黑暗里,全身无力,口干舌燥,动都懒得动一下,只有两脚互相揉搓着被蚊子围攻后的痛痒。
我总感觉爷爷在敲门——按平常来说,他总是会在这种雷声大作的夜晚来问相同的问题:
"信号线扯了没?"
于是我总是不耐烦的大声答一声:
"嗯!"
嗯——就像新电视被搬来放在这房间里的第一天,半夜十二点,窗外几个闷雷炸响天空,梦中听到爷爷拖沓着拖鞋急促走来的声音,然后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爷爷边敲门边大声问:"青青阿——青青——信号线扯了没有?怕电视被雷打坏去!"
"扯了!"
我快速并大声的答复了他,以保他心内石头落地。
黑暗中隔着门的一问一答,驱散了我对黑暗的恐惧,心里顿时亮堂起来。
那么……今天……我等待的仅仅只是爷爷对新电视的一句"问候"?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大得盖住了虫子合唱团的齐声鸣奏,时不时有一个巨大的亮光在天空中炸开,然后像哑弹一样,没有声音,只剩刺眼的白光射入屋内。
这时,我想起了初中戴着老花镜,精瘦的秃头物理老师用家长话加上抑扬顿挫的语调,虎着脸给我们上课的情形。
"光的速度比声音的速度大,我们已经在书本上了解到了,有没有人能举例证明这则定律的例子……"
讲台底下一片死寂。
"没有人……那我就来举一个!其实很常见的哦……"
老师站在讲台下停下来,注视着远方,为自己的例子酝酿情绪。停顿了良久,他终于把视线收回。
"你们想想,打雷是不是,每次都是先看到雷光再听到雷声,哎,对,你们看——"
说这话的时候,他半弯着腰,一只手背在腰上,一只手作捏住某件细小物体的形态,眼睛眯起来,盯着这只奇怪的手。老师的语气缓下来,用咬字的语速,说出清清楚楚的乡音作为结尾:
"雷光和雷声就是证明光速比声速快的最好例子!"
说完,挺直腰,扬起头,得意的微笑着,望着乌泱泱一片脑袋,似乎在等一片恍然大悟,譬如一声整齐的"哦——"
然而,没有。
老师这样站了良久,底下传来一片哈欠声。
脑子条件反射地对自己进行理论复习后,像放电影一样,我在黑暗中看到了儿时经历打雷时的画面。
小时候很怕雷,雷的响声远远超过我能容忍的高分贝。妈妈的教育总无处不在,她总会在打雷前及时的告诉我几件骇人听闻的事:
"听说你舅公那边一个小女孩被雷打死了,就是因为不听大人的话出去乱跑"
"你伯母亲戚的儿子他不尊重长辈啊,老顶嘴啊,也被雷打死了。我告诉你说,做坏事的,不听大人话的,不孝敬长辈的小朋友,老天爷都会惩罚他!"
每到这时,我看看她恶狠狠的脸,再望向窗外一闪一闪的霹雳,泪水在眼里打转,我带着哭腔问"妈妈,我是不是很听话?"
妈妈狡猾地犹豫起来,过一会后,看着我说"算是吧,不过还要更听话一点",我这才得以安心。
于是,在后来成长路上的每一个白天黑夜,每每意识到自己即将干一件小坏事或捣乱时,我都会想起那可怕的黑夜,那个可怜的小孩和妈妈严厉的训诫,然后马上放弃。
以至于,从小到大,我都是大人眼中的乖乖女,同龄人眼中的异类。
继续想起外婆前几天给我打的电话,问了一大堆令人厌烦的问题后,她最后说:
"晚上一个人睡怕吗?不要怕的哦,没什么好怕的"
我嘴里嘟囔着:"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还怕黑"而真实情况是:每晚守着电视看到十二点的我,只是害怕鬼神会在关灯后在黑暗中,从各个地方向我扑来,然后将我一点,一点,一点地吞噬。
于是晚睡成了习惯,让明亮的灯光给我安全感。在黑暗中躺下后,大睁着眼睛好久,用眼,用鼻,用皮肤来感受身边的细微响动,一旦听到有多小的动静,马上一跃而起,举着手电筒查找音源——跃起过很多次,从未发现过什么——但我一直坚持着。
仿佛听到爷爷在敲门,暴雨滂沱伴随着"咚咚咚"的声音,身体周围的细微声音四下散去,浮在空中的不可名状的事物也慢慢下沉。
它们属于黑夜,它们怕别人来,它们就欺负我一个人的时候。
继续大睁着眼,明明只听到了大雨滂沱的声音,和旁边慢慢上升的细微声音。
爷爷没有来,他也不会来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窗外的雷声没有了,只剩下一闪一闪的亮光。
倾盆的大雨也慢慢、慢慢停了下来,伴着树叶的香气和蚊香的气味,我逐渐进入梦乡。
仿佛……仿佛看到爷爷在傍晚时分坐在家门口,翘着二郎腿,转过头来一脸慈祥,用乡音悠悠地对我说:
"看来今天的天气预报不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