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北方,我是南方

文/不古

�一

南方的天是湿冷的,从脚底心一点一点的往上钻,冻到骨子里像是得了风寒。晚上六点不到,天已经全黑了,我和南方在昏昏暗暗的路边慢慢走着,风呼啦呼啦的往衣领里灌,感觉整个人都是浸在冰水里,我们已经有两年没见了,大学毕业后她去了外省,而我选择留在这里,之后我们少有见面的机会。

我们聊起大学时候那个谢顶的语文老师,总是喜欢把左边的头发留长往右边梳,企图把中间那块反光的地方遮掉,但实际却是在做无用功,第一回见他班上的同学就笑得够呛。有回班里一个爱闹的同学课间休息的时候,趁老师伏在讲台上闭目休息,偷偷把他的长发拨顺了,老师醒来时迷迷糊糊发现那稀疏的几绺头发零零散散垂在肩头,正要伸手将头发拨回去,见擦得干净的黑板隐隐映出他光亮的头顶,便是气得跳脚,后来那位同学被罚写了三千字的检讨,勒令第二天早上交到他办公室。

说到这南方拍着手大笑:“你记不记得那时候程嘉烨写不出三千字,哭爹喊娘求着陆北方替他写......”声音戛然而止。陆北方,这是近几年来,我第一次从南方的嘴里听见这个名字。

我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南方,原本张扬起来的笑意消失得完全。南方的脸颊上有一对很深的酒窝,平时不笑只轻轻抿着嘴巴,也会有浅浅的窝挂在嘴角,看起来讨喜极了,所以南方在学校里人缘不错,都说她是爱笑的娃娃。可这时我仔细的去看她的脸,却是连一点点的凹陷都没有,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这么久了,南方还是很介意。

过了会儿,南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他现在还记不记得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我想说记得,又怕她暗自再生出不必要的期盼,那南方这两年的远走他乡又有什么意义?可也怕我说不记得,会将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全部打碎得七零八落,若她再次背上那个沉重的壳去逃避,我将难以原谅自己。好在,南方也不似要等我的答案,自顾自谈起了其他,但我似乎看见,她的眼角泛着些许泪意。

似乎每个人的身边都会出现一个异常优秀的人,他哪哪都比你好,学习成绩比你好,长相比你好,运动比你好,人缘比你好,就连检讨书也写得比你好。陆北方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这样的存在。

大一刚入学,学校组织了一个合唱比赛,要求每班全体学生都要参加,那时候刚入学,大部分学生积极性很高,南方是班里的文娱委员,负责带领大家一起练歌。比赛前一晚大伙儿提议一起再练几次培养默契,吃了晚饭便到了教室候着,可过了约定时间半个多小时也没看见陆北方寝室的人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派了人去寝室找,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南方有些着急,她是这次比赛的班级负责人,因着本次比赛还邀请了几位分量较重的领导,辅导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出了岔子,可偏偏他们刚刚换了编曲,现在熟练程度还跟不上,南方让其他人先练着,拉着我就要去找陆北方他们。

听班里其他男生说,陆北方他们寝室经常去一家叫“智取”的网咖联机打游戏,我们便带着碰碰运气的心情去那儿找。南方边走边跟着我抱怨:“打游戏的男生真是半点时间观念也没有,上回我哥在家,锅里还熬着汤呢,喊他看着点我出个门买点作料,他倒好,嘴里应承着倒是快,我回去的时候发现锅里都要烧干了。”我笑笑,劝她别太生气,但我听南方的语气对陆北方却是真的不满。

才到了智取的楼下便听见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人在上边闹起来了。我们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上去,便听见“嘭”的一声,伴随着一句怒骂:“陆北方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和南方匆忙对视了一眼,心道不好,便往楼上跑去。到了门口,就见两伙人纠缠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上去阻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南方气得不轻,见着陆北方便冲上去要阻拦,我来不及阻拦,她呼啦的人就冲到了最前面,从后方惦着脚扯着陆北方的衣领就要往外拖。可双方斗得正厉害,哪停的下来,对方看见陆北方被人绊住,抬脚就往他的腹部狠踹一脚,直踢得陆北方直不起腰。南方吓坏了,愣愣的站在原地,跑也不是继续也不是。

后来陆北方在程嘉烨的掩护下直起身子,转身便一把将南方往我怀里推来,吼了她一句:“滚!”便又加入了战局。紧接着就要警察赶到,不知是谁报的警,但警察总算姗姗来迟。闹事的人连带着我和南方都被带回了警察局。我们才在椅子上坐好,便听见陆北方的声音,低沉却很好听:“不关那俩女生的事。”他盯着带队的警察,没有了刚才的玩世不恭,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我脑子突然便想到,原来真的如那些女生说的,陆北方挺帅的。

晚上十一点,我们从警察局出来,南方拉着我的手,轻轻附在我耳边说:“阿枝,你觉不觉得陆北方人其实挺不错的?”

陆北方他们是第二天被老师保出来的,狠狠的批评了一通。学校只需要他们在比赛结束之后每人交一份检讨书承认错误,我和南方都很奇怪,怎么打群架处罚却这么轻,后来我才知道,陆北方的父亲,就是那学校邀请来观看比赛的几位地位较高的领导中的一位。

比赛结束后当场便宣读了成绩,我们班虽未名列前茅,却也排了个中上,大伙都挺开心的,便说要一起找个地方庆祝一下,毕竟这是我们班拿下的第一个奖。我们选了个环境挺好的饭庄,才一进包间,南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坐到了陆北方的身边。

程嘉烨看着我们一屁股坐下便开始挥着手叫嚷:“你们女生到那边去,这桌可是要拼酒的,去去去。”南方一巴掌就往程嘉烨不停煽动的手打了下去,斜斜的瞪了他一眼,微微挺了下胸脯不服气的说:“谁说女生就不能拼酒的,你小心点别被我喝趴下!”我在桌下拉了拉南方的衣袖,避开其他人的目光劝她不要闹,她冲我摆了摆手,说没事,她酒量好。

最后令我难以置信的是,程嘉烨居然真的被南方喝趴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服气的原因,酒才被服务业端上来南方就扯着程嘉烨喝,连一边坐着的陆北方都忍不住侧目。服务生端上来一碗汤,离我有些远,便叫陆北方给南方舀了一碗,他给南方递过去,淡着眉目说:“女孩子别喝那么多酒。”南方便笑眯眯的接过来,小口小口的抿着喝掉了,之后一整个晚上,就真的再也没喝过一滴酒。

之前和程嘉烨这么拼,再好的酒量也有些醉意,眼看着南方要闹起来,我只能哄着她先回寝室。我扶着南方慢悠悠的往外走,碰见了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陆北方。南方跟他打了声招呼,仰着脸问陆北方:“hi,陆北方,很晚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陆北方木着脸没有说话,我站在旁边感觉有些微微的尴尬,而南方却似未觉,依然笑着看他,等着回答,我刚想说算了吧,便听见陆北方语气偏冷淡:“不了,同学你先回去吧。”

其实陆北方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他叫南方同学,疏离而礼貌,可南方却一点也不介意,照样笑着点头。我后来总在想,如果当时我狠狠心点破这些,让南方保持清醒,或许南方也不会越陷越深到固执不悔的地步了吧。

南方喜欢陆北方已经明目张胆到连隔壁班不认识的学生也都知道,新闻系一班有个叫南方的女生狂追陆北方,甚至有人在背后议论南方死皮赖脸恬不知耻。南方并不理会,也确实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最近都是阴雨天气,动不动就是一场雨,风刮的也大,每回经过宿舍拐角的楼梯口总会感觉稍站不稳就得被吹走。南方亲戚造访疼得厉害,躺在床上扯着被角起不来,我便替她请了两天假在寝室里休息。

正巧课间辅导员下班巡视,我便跟他说了拿请假条,被班里的同学听见,便有好事的学生凑到陆北方的身边,开着玩笑对他说:“咱们文娱委员好像生病了呢,连课都上不了了在请假哟,有没有什么表示?”一脸的挪掖。

我不禁也抬头朝陆北方望去,看见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似是有些不耐烦,将身子转了个方向,说:“关我什么事。”班里其他人仿佛都听见了笑话,我听见有个尖锐的女声说:“也就南方不要脸了吧。”

我回寝室时给南方打了饭菜,她扒拉在床边看我把饭菜摆好,问我,陆北方今天都干什么了。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的那句“关我什么事”,可看着南方充满希冀的眼睛,我又开不了口,只能低头避开,说:“还能怎么样,就上课呗,安安静静的。”

我一直认为,在一段感情中,先上心的那个人一定会是最吃亏的,何况,他们其中一方连心都没放在另一方身上一丝一毫。所以我很不看好南方,我劝她放弃,陆北方对她根本就没有感觉,南方依然笑嘻嘻的,反过来试图说服我,事在人为。我没法子,便只能叮嘱她好好休息,收拾了下东西就出门上课了。

等我傍晚提着晚饭回到寝室,发现南方不知道跑哪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南方去找陆北方了,另两个室友以为南方窝在被子底下睡觉,就谈起了早上的小插曲,终究还是被南方知道了,南方便拖着难受的身躯去找陆北方,想正正式式的告白。南方说,他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正式的表达过对他的感情,所以他才会这样说,他是害羞。可南方忘了,陆北方这样性格这样家境的男生,怎么会害羞呢,怎么会怯懦呢?他喜欢谁,应该会立马就主动去追的吧?

南方那天晚上是被程嘉烨送回来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南方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了陆北方三个小时,风直往面上刮,迷住她的眼睛,通红一片。她打电话给陆北方,说有事想当面和他说,让他下来一趟,可陆北方一句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南方性子执拗,就真的在楼下一直等。

程嘉烨看不下去,将正在打游戏的陆北方的耳机一把摘下来,说:“你下去看看吧,人女孩子在楼下等好久了,天又冷,真冻出什么毛病就不好了。”

陆北方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把耳机拿回来,轻轻的扣弄着耳机上的花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喜欢她,如果我现在下去,她就更不会死心了,你去跟她讲吧。”陆北方之前就明确告诉过南方,他们不合适,南方保持沉默,却仍坚持。

当天夜里南方就起了高烧,我们连夜将她送去医院,我第一次见她哭,眼泪放肆的流了一脸。她扯着我的袖子,无辜又很无助的问我:“陆北方怎么就是不喜欢我呢?是不是我不够好?”我抚弄着南方的长发,真是个傻姑娘,喜欢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悬乎的事,你喜欢的人不一定是喜欢你的人,这是科学也无法解释得清的,如果喜欢可以选择,这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悲伤离别的故事,况且,一个人喜不喜欢你跟你好不好真的没有半点关系。

后来南方总结那几年的自己,被鬼迷了心窍执迷不悟,但她还是不后悔。

后来南方是有消停过一段时间。大三课少,再加上陆北方有意避着,他俩碰上的机会越来越少,南方也越来越少提到陆北方,我不觉暗自舒了口气,我以为她已经在慢慢放下了。

五月份的时候,天气开始慢慢变热,不少爱美的女生迫不及待的将压了好久的短裙翻出来换上,南方也不例外。那天她生日,我们寝室合伙给她买了条不便宜的裙子,她浅浅的笑着说,幸好在大学里遇到了我们,可说着说着,她似乎有点难过,她脸上泛着很淡很淡的酒窝,脸颊上微微陷下去一小块。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也没人敢问。

晚上约好几个班里相熟的人一起庆生,南方叫上了程嘉烨,让他把室友也叫上,我们都明白她的意思,程嘉烨临出门的时候还特地喊了陆北方,他却只翻了个身继续睡,连句生日快乐也没让带到。南方给他打了个电话,陆北方语气烦躁的问南方:“你到底有什么事?”

南方说:“我想听你说生日快乐。”言语间的恳切那么明显。电话那头的陆北方顿了顿,匆匆说了一遍生日快乐便要挂电话,南方急忙喊他:“陆北方!”

“说。”言简意赅。

“你能过来吗?”再然后,陆北方就把电话挂了。

一直等到十点,南方才迟迟的切蛋糕,她站在灯光底下,将盖子缓缓掀开,说:“开始吧,我们不等了。”她脸上还挂着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笑得很勉强,我们迎合着嬉闹,尽量让她的生日开心些,然后有人将灯关上,唱起了生日歌,但我听见,不知道是哪个方向,轻轻抽泣了一下。

南方许了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希望父母健康快乐,十年如一日相爱,第二个是亲朋友好互助,可以打打闹闹到老,而第三个她藏在心里,没有说给我们听,可我或许知道,她的第三个愿望关于什么,我看着她轻轻抖动的睫毛,希望她可以过得快乐些。

很久以后南方告诉我,其实那天她第三个愿望根本没许,她想过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变成珍惜自己的人,可她发现,就算是假想的愿望似乎都带点不切实际的味道,她又想,或许可以希望忘记陆北方,可最后南方还是不舍得,那毕竟是她喜欢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人啊。所以最后,南方闭着眼睛,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嘴角挂着一丝丝笑意,心里却什么也没想。

然后,便是匆忙着找实习单位的大四。

南方的姐姐给她介绍了个青年才俊,长相好,性格也不错,他会在南方的楼下耐心的等待她梳妆打扮,也会因为南方的一通电话连夜给她送想吃的宵夜。南方开始和他不温不火的相处着,偶尔会一起去看场电影吃个饭。

程嘉烨听说后感慨不已:“我还以为南方会吊死在陆北方这棵树上呢,不过这样也好,陆北方不适合南方。”可是在我们都以为南方彻底放弃另觅良人的时候,她又再次出人意料,她跑到陆北方的城市去找他了。

我午睡起来,看见手机里静静的躺着一条短讯,来自南方:我决定再试一次。

放下手机,我走到外间倒水喝,倚在门框上想,南方真的是我见过最执着最勇敢的女生,一个人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呢?以前我也有过很喜欢的人,分开的时候要死要活,后来时间久了,就慢慢没感觉了,我的生活不断出现新的人新的事,对往事的印象倒是渐渐淡了。能持续多久,我是没想明白,但我隐约能感觉到,南方的喜欢,会持续很久很久。

我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给南方回了条信息:成功与否,你都还有自己的生活。南方是个聪明的姑娘,我相信她会懂。

我向程嘉烨说到这事,他也半天没反应过来,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南方真傻。”我却并不认同,南方并不是傻,她只是很用心的去喜欢一个人,她在很努力的去付出、去追求,只可惜她爱错了人。

第二天南方就回来了,她约我出来见一面。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她要离开了。在那一瞬间,我几乎是以为陆北方终于看见了南方的好,接受了南方,所以南方要去陆北方的城市继续追随他了。但很快,我知道并不是这样,南方摘下了戴着的墨镜,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强撑的样子让人心疼。她并不在意我吃惊的样子,继续说道:“我打算去外省打拼打拼,活了那么久了外面的世界还从来没认真看过,怪没意思的是不是?”

我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南方说:“阿枝,你知道吗,昨天陆北方看见我的时候可惊讶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往回走,他走得好快,我跑了好久才追上呢,他叫我不要再缠着他了,他说我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他说我给他带来了很多困扰,他还说不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对我有感觉,他让我走。”说完,氛围就安静下来了。

我搅拌着杯里的奶茶,听着勺子碰撞到杯子上的清脆响声,抬头问南方:“那你之前相处的那个男生呢?”

“喜欢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我心里有陆北方,自然是接受不了他的。”南方扭头看着窗外,我却找不到她视线的落点。

我和程嘉烨结婚的时候,犹豫着要怎么跟南方说,我希望她来,也希望她不来,程嘉烨说我优柔寡断:“不论是怎样,都该她自己选,面不面对,也是她的决定。”于是我给南方寄了一张喜帖,收到她答应的回复后,我告诉她,陆北方是伴郎。对话框就沉寂了下去,临睡前,我才看见南方的消息:很抱歉啊阿枝,我刚刚接到一个case,那段时间工作上忙得厉害,可能脱不开身去你的婚礼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想问问程嘉烨,能不能换个伴郎,可婚礼就在三日后,伴郎服也做好了。

婚礼前一天,我接到南方的电话,我可以听见那头吵杂的声响,她说:“我现在在青城,来接我吧。”我匆匆的赶过去,南方比以前瘦了很多,她背对着我站在站牌下,阴冷的天空将她衬得有些萧瑟,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南方回头,脸上带着熟悉的酒窝。

我和南方到处走,都是一些我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猝不及防聊到了陆北方,我一字一顿的问她:“你真的还喜欢陆北方?”

她很认真的想了下:“我不知道,我现在有合适的对象,很不错,很照顾我,我也在考虑和他深入发展,但如果问我谁曾经最触及我内心,那一定是陆北方。”

最后我把南方送到了酒店,我转身欲走,她喊住我:“阿枝,陆北方......他还是一个人吗?”我回头望向她,竟看见她眼中还有希冀,我不明白,是多深的喜欢才能将一个人念念不忘到如今?哪怕那人伤她、嫌她、烦她也几年如一日地眷恋?

她望着我,眼睛一下也没眨,我轻声说:“陆北方上个月已经订婚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眼底的光可以熄灭得那么迅速彻底,就像一团燃烧得旺盛的火苗,顷刻间被瓢泼大雨浇熄,南方的眼睛像幽深的湖,我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良久,我才听见她的声音,若有似无的叹息:“这样啊。”

婚礼上敬酒,路过南方那桌,她笑嘻嘻的祝我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然后浅浅地抿了一口杯中酒,程嘉烨瞪大着眼睛看她:“不是吧你,当初那把我喝趴下了的气势哪去了,你不是南方吧?说,你谁冒充的啊?”

我捣了他一下,正要说话,便听见南方话中带笑:“女孩子嘛,还是不要喝那么多酒的好。”我恍惚记起哪场聚会上,有谁也说过类似的一句话,然后她弯着眼睛朝着我们身后举了下酒杯,轻声说:“好久不见了,陆北方。”

我半侧过身,看见陆北方轻轻的点点头,回了一句好久不见。程嘉烨凑到我耳边,问我南方是不是释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南方,真的是一个很固执的人。思索间听见南方的笑闹声:“新郎新娘可不要当着我们的面秀恩爱好吗,也考虑一下在座的单身狗们呀,欺负我们还没结婚是不是。”程嘉烨“嘿”了一声,笑骂南方就她话多,然后这茬就此揭过,陆北方跟着我们走向下一桌。

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在各亲朋之间连轴转,并没有和南方说太多话,我偶尔抽空扭头去找南方的身影,都会看见她朝着我这方向望,单薄的南方在人堆里并不显眼,她一个人坐着,也不和旁边的人说话。我有些近视,看不清她望的是谁。我多少都是心疼南方的,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问陆北方:“你对南方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喜欢了你那么多年。”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有此一问,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避而不答,说:“她还喜欢我?”我不说话,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中途程嘉烨去了趟洗手间,陆北方陪他去的,回来的时候程嘉烨告诉我,陆北方对他说:“我很感激她喜欢过我。”

很久以前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每个人都会有颗属于自己的星星,这颗星星上只会开出一朵花,我知道,南方这朵花开错了地方。

南方离开的时候是我和程嘉烨一起去送的,同行的还有陆北方,他也是同一天要走。南方摇着我的右手喊着要我抛弃抛家弃夫跟她一起过日子去,程嘉烨一听就拨拉着南方,将她扯离我半步:“干嘛呀南方,当着大爷的面敢抢大爷的人?”

南方笑眯眯的说:“对呀,我要把阿枝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陆北方一路沉默,听着我们打闹,却在南方要进站前喊住了她,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担心陆北方又会说些让南方难堪的话,便盯紧了陆北方,打算在他“出言不逊”前将他的话打断。后来南方告诉我,那天她都做好要哭着上车的心理准备了。

可我们都猜错了,陆北方说:“南方,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或许我们之间缺了什么东西,我对你真的只有同学之谊,以前那样对你是我年轻不懂事,以后,你要好好生活。”这可能是有史以来陆北方对南方最温和的一次。

南方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问他:“我可以抱一下你吗?”然后陆北方跨步向前,轻轻地抱了一下南方。我站在一旁,不知道南方这样是不是真的打算放下的意思,我真的被她这些年喜欢一个人的勇气惊吓到,张柏芝这么喜欢谢霆锋,为爱奋不顾身了这么多回,最后还是离婚收场,南方的勇气又能用到什么时候?

我不懂,于是我问她:“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么喜欢陆北方?”

她自己却也一副弄不大清楚的样子,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我看着他的时候,不论晴天阴天、刮风下雨,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是欣喜亢奋的。”我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每个人的感情由来都是那么的各不相同而又类似,就像我和程嘉烨,同学四年,却在毕业后走到了一起,仅仅因为一句“不懂你的都是傻逼”。

可我后来又听说,南方和那个原本打算深入发展的男生也掰了。

我打电话狠狠地骂了一顿南方:“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不能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陆北方他算什么啊你要这样折腾自己,他都要结婚了你还对他不死心,南方你就是贱!”到最后,我是哭着骂她的,我一路看着她走过来,我比谁都要希望她幸福,可她却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在这个叫陆北方的坑里往下坠。

南方也哭了,她哽咽得说不全话:“我也不想啊,可我、可我就是放不下他啊,我、我放不下啊!”陆北方对她温和了,她就又重生希望:他说她是个好姑娘,或许,他也是愿意喜欢她的?这个念头就像大火一样在她的心里越烧越旺,她快克制不住她自己。渴望得到的人,哪怕握在手里的是株野草,也会当救命草药般珍惜。

收到陆北方结婚请帖的时候,我和程嘉烨正在讨论最近大雪封路,年关越来越近,雪也越下越大了。大红色的喜帖刺得我有些微微的慌神,程嘉烨在一旁打趣:“陆北方真聪明,圣诞节结婚,以后结婚纪念日都不怕会记错。”

那天晚上我的左眼皮一直在跳,跳得我心里头不安,程嘉烨拥着我劝慰,哄我早点休息,等我好不容易合上眼睛寻到一些困意,刺耳的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接起来:“请问您是苏青枝小姐吗,这里是省人民医院......”

我忘了我是如何手足无措地给南方姐姐打电话让她来签手术同意书,我站在抢救室的门口一动不动只觉得寒冷,直到程嘉烨靠近我,我才发现忘了穿外套。过了坐立不安的三个多小时,一脸疲惫的医生从里边缓步走出,将口罩从脸上摘下,朝着我们说:“安全了。”我终于脱力地坐到椅子上,感觉双手一点点的回温。

南方是在第三天的傍晚醒的,她睁开眼睛,虚弱地对她姐姐说:“姐,我梦见我结婚了。”姐姐责备南方雪夜里赶路,问她为何匆匆赶来青城,南方一脸疑惑,道:“我也不记得了,也许是想你了。”

南方,忘了那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尾声

南方跟着她姐姐出了国,去了一个樱花遍地的城市,嫁给了一个当地人,敦厚老实,有一年同学聚会,我们叫了南方,她正巧有事来不了,托我给她寄张照片,收到之后她给我打电话:“我们班以前有陆北方这个人吗?我怎么记不大清楚,长得真好看,哎,我怎么好像又有点印象。”我慌忙岔开了话题。

那天风有点大,冬天又要到了,我和程嘉烨外出采购,走到陆北方他家那条街口,远远地看见他护着他的老婆在往我们的方向走来,他站在顶风的位置低眉朝着女生笑,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笑得身子都有些颤抖,我对着电话那头的南方说:“南方,就这样吧。”

旁边有家CD店放着近来大热的歌:“如果还能看出我有爱你的那面,请减掉那些情节让我看上去体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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