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拿到陈惜惜的《人在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对我来说,太是时候了。
刚刚过去的读书日,去北京参加一个活动。偷得半日空闲,我从朝阳门内大街出发,走过南水关胡同、大方家胡同,拐进小雅宝胡同、再拐进禄米仓胡同,智化寺就在眼前了。遍地皇家园林或寺庙的北京城,就算是明英宗的宠臣王振,他的家庙智化寺,一样被人遗忘在胡同深处少人问津。我走进智化寺的时候,只有七八个外国人在津津有味地听佛乐、目不转睛地凝望保存完好的用堆金工艺和镂金工艺塑造成因而历经岁月淘洗依然色彩缤纷的佛像。正因为游客稀少,卖门票的是胡同里的大妈。我坐在智化殿前的院子里看天上的白云慢慢飘过时,一个穿着家居服的小女孩追着一条小狗奔跑进来,用一口纯正的京片子告诉她身后的奶奶:“它就是喜欢窜进寺里来。”那一刻,我想,这才是北京。
对,真正的北京,不是颐和园,不是故宫,不是长城,不是朝阳SOHO……而是胡同里的智化寺,而是随意奔跑在智化寺里说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的小姑娘。只是,北京太大,匆匆过客连皇家园林、皇家寺庙都看不全,就算是看胡同,也是在什刹海附近的后海前街坐在人力车上应应景,哪里有功夫去看真正的北京?或者,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可以像《人在北京》的作者陈惜惜一样,每天从胡同经过的时候用手机拍下擦肩而过的景物或人物,再配上诗意的瞬间感悟,集成一本书后让我们这些不在北京的人也能通过阅读来读到真正的北京。
一个叫何伟的美国人,1996年机缘巧合地去到四川涪陵做英语外教。他惊诧于彼时长江边一座小城的人和事,就一个情景一个故事地记录下来……现在,我们知道,何伟的记录成了一本畅销和长销的好书《江城》。《江城》甚嚣尘上时,生于涪陵长于涪陵的人们跌足:为什么写《江城》的不是我?因为,你已经熟视无睹了。
是的,熟视无睹让我们对身边的人和事无感,如果陈惜惜不是工作在北京的新加坡人,那么,穿梭在胡同里的抽烟者、走出地铁口的男女、被遗弃在路边的椅子玩具自行车等等北京人司空见惯的人物、场景,会被这位纪录片制片人用手机记录下来吗?想必,危险。
一个外乡人的好奇心,成了我们看到北京百花深处的眼睛,这本图文并茂、图为上文次之的《人在北京》,每一幅照片,无论是独幅的还是连环的,都有作者本人的文字没有涵盖完整的意蕴,而我最喜欢的,是题为“也曾爱过错过美丽过”的照片。在这组总共6幅照片的组图里,陈惜惜抓拍了陌生人错肩时的刹那表情:一对走在胡同里的情侣偷眼看着前方的时髦女郎;镜头前方的老年妇女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仿佛在质疑身后年轻女子的浅色宽脚裤;相差一代人的两个男人望着不同的前方,照片中央的开阔地阴阳交错着,意味复杂;两个同龄女人一个羽绒服一个花棉袄刹那并肩后就要各奔东西;一对貌似夫妻的男女,一身白一身黑地阴阳互补着:最后一张更有意味:前景,是骑着助动车的白衣男子就要冲出画面,后景,黑衣女子手拿也许是刚刚弄干净的垃圾桶望着前景里的男人。可是你要问我这别有意味意味了什么?我还真一言难尽,只是它让我翻到这一页时面对着愣怔了半天:这个发生在胡同里的生活瞬间,留存在一本叫《人在北京》的书里了,若干年后有人找到这本书翻到这一页,会不会因为这一页或者这一组照片甚至这本书的每一张照片儿感动?我想,是一定的。虽说用照片记录下的生活场景很难触感到拍摄者的温度,但是,这一组照片,无论是第一张情侣偷看眼前的时髦女郎,还是我最喜欢的最后一张女子拿着垃圾桶一瞥骑车男人,都饱含着陈惜惜的善意。
也正是溢出书本的善意,让我特别喜欢《人在北京》。说实话,我有陈惜惜一样的癖好,上下班路上乘坐公共汽车或者地铁,喜欢将看到了可笑之人可笑之事记录下来发到微信朋友圈里博取大家一笑。陈惜惜举着手机就满怀善意的的情怀,让我愧疚:是呀,我有什么资格去奚落那些填满了城市风景的男女老少?也许,他们在为2元钱的汽车票算计着,也许他们在为一件衣裳纠结着,但是,他们在以他们的方式想方设法跟这个看上去纷繁复杂的社会和谐相处,陈惜惜用她的《人在北京》告诉我,这其实很不易,所以,请善意地打量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