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有五间房,中间的东西两屋都有炕,中间是厨房,有两口大锅,烧火做饭的时候,会让整个房间都看起来不一样,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平常百姓家的烟火气吧。
东西屋都是北边是空地南边是炕,炕上方的窗户很特别,下边的玻璃是不那么光明锃亮的,若是从外边走进来,想要看清楚屋里的一切,需要把手挡在眼睛上方,脸尽可能的靠近玻璃,才可以看得见。而从里边往外看,也只能看见有人进来了,需要仔细观摩,再根据走路的样子,身高胖瘦来判断,才能知道来的人是谁。
玻璃的上方是窗户纸,木条把整个上方分成很多个长方形,每一个长方形里边都有一层纸,而小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趁着大人不注意,用手指头把窗户纸捅破。若是被发现了,要么嬉皮笑脸,要么就是不承认,硬说这是早就有的窟窿。接下来便是会被教育一番,而过了一段时间后,又会忍不住去捅破,窗户纸对于我来说,就像西边那个小黑屋一样有着不一般的魔力。
靠西的房子又黑又小,那是我小时候从不敢一个人进去的地方,但我知道, 这个房间里除了有看起来让人害怕的黑,还有很多宝贝,而这些宝贝,有的放在屋里的石灰柜子里,有的则放在挂在房梁上的篓子里。
通常情况下,柜子里放酒,放露露,而娄子里,放着瓜果梨桃和来看爷爷奶奶的小辈儿们带来的点心。若点心都长一样,代表来的人常来,不是外人,若点心五花八门,便是说来的人是客,有可能来自比较远的地方。
小时候盼着客人来,因为他们来会带五花八门的点心匣子,来了奶奶会打开东屋的柜子,取出好茶,给客人沏茶倒水,一边倒水一边寒暄,通常奶奶的脸都会因为堆笑而变得颧骨很高。
客人不来的时候,我盼着客人来,听说有人要来,能兴奋好久,若是本就在院子里玩,定是要多次跑到门口去东西张望的。
可当客人真来了,又会多次从院子里跑进屋里看,巴望着客人什么时候走?倒不是盼别的,是在盼走了以后可以打开匣子,去看五花八门,还带着奶油的蛋糕。
客人坐够了也聊够了,起身后还会在寒暄一阵,小辈叮嘱长辈注意身体,长辈说有空再过来,来回来去就几句话,可还是会寒暄好一阵子,终于两边的人都感到满足了,客人会被爷爷奶奶送出门,而我则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屋里,踮起脚尖,透过不是很明亮的窗户,确认客人是否已经走远。如果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我会打开匣子,把蛋糕上的奶油全部抠下来,塞进嘴里。
现在回想起来,并不觉得奶油有多么的好吃,大概只是因为那个年代比较稀缺不常见吧。最好吃的不是奶油蛋糕,而是飞皮蛋糕,飞皮蛋糕的皮是一层一层的,拿起来吃的时候要小心翼翼,否则就会掉光。通常情况下,我会用右手拿着蛋糕,左手伸开放在右手下边接着掉下来的皮,还要弯着腰,以免掉下来的皮粘到衣服上,等到右手的蛋糕吃完了,再把左手接到的皮一把扣进嘴里,接下来就是两只手一起拍来拍去,再随意的一抹嘴,又跑去玩了。
客人走了,爷爷奶奶回来了,进屋后看到一片狼藉的匣子,也并不会说什么,问我你还要吃哪几个?剩下的则先放进小黑屋,一起放进去的还有我根本不感兴趣的酒和茶。
小黑屋对我来说是一个神奇又纠结的存在,因为怕黑而不敢进去,却每次都能在我饿了,哭了,闹了的时候,大人走进去就能找到一些好吃的来哄我。
东边还有一间厢房,最小的时候婶婶住在里面。后来婶婶搬进了新房子,就用来放杂物。这个房间到了冬天也是不生火的,所以常用来放一些瓜果梨桃,等到了冬天,就变成了一个天然的冰箱,既不会把苹果,梨,葡萄之类的冻坏,又可以让他们保持新鲜。
这个房间里边除了水果,还堆放着一些用麻袋装起来的瓜子和玉米,以及一些耕种会用到的农具。
提到吃,小时候, 我有一个家里亲戚做面人的朋友。可以将面人做的又大又好看,像是戏剧里的人物。我没有,但我想要,又不能开口去讨,于是我告诉奶奶,她就去集上给我买老寿星,老寿星也是面人,里面有月饼的陷。不好吃,但很好看。
老寿星大概有奶奶手掌那么长,他的头上有一颗红点,脸圆圆的,笑起来的颧骨也很高,就像客人来时奶奶的样子。有了老寿星,我就觉得自己也很幸福,我也有面人了,虽然朋友的比我的大,比我的好看,但我终归也有了。
除了吃蛋糕,吃面人,吃奶奶家自己种的葡萄,苹果,我也吃院门口的桑。夏天的时候,爷爷会拿一个很长的竿子去打桑,我就在下面捡,一边捡一边吃,吃也吃不完,却能吃的舌头上,嘴上,脸上都是黑,回去照镜子,又是把自己和家人都笑弯了腰。
奶奶家的院子很大,隔壁是大奶奶家,有一颗杨树,又高又大,枝叶都延伸到奶奶家来,常有喜鹊在上头叽叽喳喳不知疲倦的叫。后来我又长大一些,全家搬到城里生活,每逢周末回来,奶奶总站在屋门口指着树上的喜鹊说,“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听到喜鹊叫,我就知道你们要回来。”小时候非常调皮,喜欢用石头打麻雀之类的小鸟,却从来都不会用任何方式去吓唬喜鹊,大概就是因为它总给我一种吉祥如意的象征。
后来呢,听着夏天的蝉鸣,喜鹊的叫,我也长大了,而爷爷奶奶也老了,走了,只有奶奶家的院子,似乎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但似乎,又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