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暄在房门外骂得酣畅淋漓,觉得心头一股恶气呼呼往外冒,多日来的压抑感消散了不少,比刚才追打弟弟们还痛快。
王桂枝在屋里早就哭到不行,躺在炕上泪流满面,湿了衣襟,湿了枕头,湿了被褥。
她虽然出生在贫穷中,却生长于颇为优裕的环境里。从小到大虽不是特别受宠,却也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辱骂伤害。她感到从内而外的透心凉!
赵新芹在自己屋里噤若寒蝉,心里也是忍不住一阵阵发凉。她提醒自己,千万千万不要惹到如此彪悍的大姑姐!同时也暗自同情自己的婆婆,这样一来该如何面对?
李瑞昭和李瑞晔兄弟俩彻底被吓懵了。
他们俩回到屋里,脱掉厚重的棉衣,互相检查了一下身上的青紫伤痕,本来准备着晚上向父亲告一状,让凶狠的大姐吃点苦头。
听到后来大姐那一大串不加掩饰地羞辱叫骂之后,小兄弟俩彻底熄了告状之心。年幼如他们也预感到今儿的事情绝不可能善了,只盼着大姐自求多福了!
黄昏时分,李鸣岐回到家里,明显感觉到气氛非常怪异。
平时活跃非凡的李瑞昭和李瑞晔兄弟俩,脸上挂着奇怪的青紫伤痕,却故作镇定,一副没啥事儿的样子。吃晚饭时,他们都是眼神闪躲,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瑞暄无精打采,声音暗哑,晚饭几乎没有吃上几口。
回到屋里,王桂枝静静躺在炕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面对丈夫的嘘寒问暖,她只是勉强转动一下眼珠,根本没有其它回应。
李鸣岐纡尊降贵,亲自走进西厢房南屋,李福全的房间,准备了解一下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东家,你怎么过来了?”李福全看到走进房门的高大身影,心里有些惶惑,忐忑地说:“大冷的天儿,有啥事儿叫我一声,我过去就好了。”
李鸣岐一摆手,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妨事,我自己也想稍走两步。”说着,一抬腿,坐在了李福全特意让出来的炕头上。
李鸣岐看着李福全,神情自然,语气颇为轻松地问道:“今儿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李福全一下子紧张起来,看着李鸣岐,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李鸣岐意识到问题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他不动声色地说:“你只要如实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行了。”
李福全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辞:“那个,啥,就是,啥”
李鸣岐追问道:“到底是啥事儿?”
李福全嗫嚅着说:“就是,就是大小姐发脾气了,打人、骂人。”
李鸣岐的声音严厉起来,说道:“福全,你不要怕,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就好了。”
想起李瑞暄疯狂的样子和那些难以出口的话语,想到今后还有可能会发生类似的状况,同时感觉到腰部一阵阵痛楚,李福全心一横,一咬牙,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随着李福全的叙述,李鸣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变成一片铁青。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迈开长腿,气势汹汹地走回上房,站在厅堂里大吼一声:“李瑞暄,你给老子滚出来!”
李瑞暄拉开西屋的门,不声不响地走出来,站在厅堂昏暗的灯光下。
李鸣岐二话不说,操起灶台旁的火钳,冲着李瑞暄劈头盖脑地打了过去。
李瑞暄猝不及防,被铁制的火钳直接砸在脑门上,白净的额头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她无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动武的暴怒父亲,张嘴质问:“你打我?”
“我打你?”李鸣岐暴跳如雷,大声怒吼:“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我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一边喊着,一边挥舞着火钳抽打着女儿。
李瑞暄感觉吃惊大过疼痛,她满腔悲愤地喊着:“我是白眼狼?你要打死我?”她不但不躲避父亲的殴打,反而倔强地冲上前,近乎疯狂地叫嚣着:“你打!你打呀!打死我吧!”
李鸣岐被彻底激怒了,手里的火钳不受控制地胡乱打向李瑞暄的身体、头部。
和李鸣岐一起回家的李瑞昀,在晚饭后已经听赵新芹悄悄说了白天家里发生的事情。他一直忧心忡忡地竖起耳朵,担心父亲生气时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听到上房传出父亲和姐姐的争吵声,李瑞昀几乎是立刻冲出房门,跑进了上房厅堂,拦在了父亲和姐姐之间。
李瑞昀不顾父亲的挣扎,强行夺下了他手里的火钳,然后直接跪下来,顺势阻止了父亲冲向姐姐的行动。他苦苦哀求道:“爹,爹,您老人家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李瑞昀这一跪,给了李鸣岐和李瑞暄父女俩一个缓冲,也给他们激动的情绪浇了一瓢冷水,双方的冲动都有所冷却。
李鸣岐把矛头转向跪在地上的大儿子,声音冷冰冰地训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就这么随随便便下跪,算个什么事儿,啊?”最后一个字尾音高高挑起,彰显着浓浓的不满。
李瑞昀强忍着委屈,温顺谦和地说:“只要父亲您能不生气,儿子跪一下没有关系的。您别生气了,好吗?”
李鸣岐猛地一甩手,嘴里说着:“我不生气!为了没良心的白眼狼生气不值当!”说完,转身进了东屋的门,“哐当”一声,重重地甩上了房门。
李瑞昀从地上站起来,转脸看着站在一旁不吭声的李瑞暄,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姐—”
李瑞暄傲娇地一仰脸,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没出息样儿!”扭头走进了西屋,同样“哐当”一声甩上了房门。
李瑞昀无辜地躺着中枪,不由得有着些许悲凉的感觉。但是,成功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他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点点成就感。
弯下身子,轻轻拂去膝盖上的尘土,李瑞昀挺直腰板,背着双手,恢复了一派沉稳儒雅的样子,慢慢走回西厢房去了。
上房东屋里,王桂枝眼泪汪汪地看着丈夫,嘴唇一直嗡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里倒海翻江,各种念头如巨浪滔天,不停地冲刷着她的心神。羞愤、气恼、委屈、惶恐、焦虑……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排山倒海般的同时出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李鸣岐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在儿子屈膝一跪的时候,他的火气已经基本消散了。
看到生产后不久的妻子柔弱、脆弱、茫然无助的样子,李鸣岐心中涌上一阵强烈的疼爱、痛惜之情。
他一抬腿,坐到炕上,伸手连被子一起把妻子搂到怀里,嘴里轻声安慰着:“别哭,别哭哈。月子里流泪伤眼睛,咱不哭了哈。”说着,他还轻轻拍了拍怀中的人儿。
李瑞暄白天叫骂出来的羞辱话语在王桂枝脑子里炸响,她又羞又急,奋力挣扎。
在李鸣岐毫无防备之下,王桂枝成功挣脱了丈夫的搂抱,裹着被子滚到了炕的另一头。她像一个受惊的小动物,全身不自觉地紧绷着,红肿的大眼睛满是戒备的盯着丈夫,沮丧的负面情绪却在无形之中消散了不少。
李鸣岐被妻子一反常态的行为弄得一愣,聪明如他,眼珠一转之间,已经明白了缘由。
他心中暗叹,开口说的却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事儿:“我给你们老王家大妞说了个人家—”他故意停顿下来,静等着妻子的反应。
李鸣岐果然是真正了解妻子的人,轻而易举地把王桂枝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了。她立刻忘记了种种烦恼,有点急切地问:“你给大妞说了个啥样的人家?”
李鸣岐悄悄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一下大拇指,云淡风轻地开始慢慢介绍大妞未来婆家的情况。
根据李鸣岐的介绍,王家大妞的准婆家是K市郊区,颇为富裕的一户人家。那家有不少土地,在K市近郊算得上是一个有些分量的乡绅。对媳妇的要求就是要容貌好,贤惠能干,小脚。
王大妞这样年龄的女孩儿,裹脚的还真是不多了。因为张颖儿的强硬坚持,王大妞小小年纪时,就受尽折磨,被裹出了一双现今不时被人嘲笑的三寸金莲。如今,倒成了促成这门亲事的绝对优势。
说到王大妞的小脚,王桂枝联想起自己的女儿,旋即又想起暂时被放置一旁的种种烦恼,一时间心情杂乱无章,不由得又黯然伤神,垂头丧气。
李鸣岐心里再次暗自叹息,想着不能一直回避问题,不如干脆戳破脓疮,排毒去脓,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放柔和了声音说:“瑞暄她娘,今儿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刚才狠狠揍了那丫头,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了啊?”
王桂枝的神情随着丈夫这短短的一句话,几经变化。听说丈夫知道了今天的事儿,她羞愤难当;听说丈夫揍了女儿,又担心暴怒之下的丈夫会不会打伤了女儿?听到丈夫说,让自己不要往心里去,她又觉得委屈得不行。
看着妻子脸上神情的不断变化,李鸣岐知道一向善良柔顺的妻子,其实已经不再计较女儿的态度,只是过不去她自己心里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