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处男，不敢去找工作

 四十岁的处男，不敢去找工作。因为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更别提结婚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别人可能的嘲笑和羞辱。为什么他不选择去恋爱，去结婚呢？有太多的原因了：有身体上的原因，也有心理上性格上的原因，还有个人能力和经济条件等各方面的原因。

他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是家中的独生子。从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是一个笨手笨脚、反应迟钝的孩子。他也常常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昏昏沉沉，特别的不舒服。到小学五六年级时，他学会了打牌和下棋。然后就发现自己只要跟别人打牌或下棋，就会感觉自己的头脑更加的昏乱迷糊，智力直线下降，而且伴随着浑身发抖，尤其是双腿，更是抖得厉害，并且开始尿急尿频，需要不停地上厕所。

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优秀，经常是第一名。但是初中时的某一天，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你可能很难一直保持第一名了。”自那一天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智力水平似乎真的下降了很多，再也没办法锁定第一名了。中专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湿布一般难受。而且在那一段时间里，他出现了一系列新的症状：突然之间毫无预警地眼前发黑，瞬间失去所有感觉和知觉，但是他仍然可以站立不倒。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后脑勺一阵发热，他又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开始清醒过来。幸好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非常少，否则他简直不用活了。这一系列“眼前发黑”的症状，在他二十多岁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唯一出现的一次，是因为他在公司聚餐时，喝了两瓶啤酒。在回出租屋的公交车上，他再一次体验到了这种“眼前发黑”的感觉。不过这一次，他只是失去了视觉，其他的感觉和知觉都还在。过了一段时间后，眼睛也开始慢慢恢复了。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天生手脚笨”，从未想过自己的头部有问题。到三十多岁时，他感觉自己的头部越来越不舒服，特别是头顶部和后脑勺，常常觉得隐痛和麻木。他也开始出现头重脚轻的状况，就算是在平地上，也会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会朝一边倾倒。如果登上梯子或踩在凳子之类的物体上，会觉得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就像在云雾里一般，常常有一种想往空气里面踩过去的冲动，特别的诡异和恐怖。所以他开始害怕登高，也害怕站在高的地方。

因为手脚不怎么听自己使唤，他不敢学习任何需要一定动手能力的技术。他以前曾有机会去学习各种技术，比如模具之类的，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动手能力，他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2016年，他硬着头皮去学驾驶。科目二学到一半，他就觉得不能再继续了。以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别说学不学得会了，学会了也是个定时炸弹，对他人对自己都是个祸害。后来他又去学修手机，也是觉得自己驾驭不了那些小元件，进行不了很多精细的操作，不得不再一次中途放弃。实际上，他对所有的机器都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允许他驾驭它们。他也怕自己的脑袋会突然出现如电器“断电”一般的情况，或者由于自己的迟钝，无法应对突发的意外，直接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2017年时，他的头痛、头昏、头胀的状况越发严重，难受得几乎要撞墙。虽然他穷得响叮当，仍然不得不去医院检查治疗。他去了省内最好的一家医院，检查的结果是神经性头痛，后颈部两根大血管血流速度过快。医生开了些药，其中还有丹麦进口的。还好药费不太贵，一个月几百块钱。就是检查费太贵，几千大洋，做几个检查就没了。

吃了几个月的药后，症状确实有所改善。但是只要一感冒，或者只是受些凉，就会再度变得严重，感觉药都白吃了。再然后，医生跟他说这个病一辈子都治不好的。这让他彻底失去了靠医院来治病的信心。

2019年的秋天，他偶然发现自己的后颈部非常喜欢晒太阳，而且平时他的脖子也喜温，喜按，怕冷，于是大受启发，开始给自己做热敷。情况果然大好，各种症状都有所减轻。但是热敷似乎不能治本，只能改善症状。

因为他的笨手笨脚，他的父母从小就不待见他。特别是他爸，见到他就跟见到仇人一样。按照他爸的说法，他这个人：言语痴痴傻傻，动作笨笨呆呆，思维迟钝保守，就像“猿人”。（他爸一开始说的是“原始人”。可是他爸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原始人”三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笨，于是他爸改口道：“啊不，是‘猿人’！”）

他爸妈不愿意教他，就跟他说，他们小时候什么东西都是自己学的，不用人教，所以他们也希望他能够自己学。再后来，他爸妈又跟他说，某某人家的孩子，不但从小成绩好，而且每天闭门读书，刻苦努力。后来这个孩子考上了好大学，找到了好工作，赚了好多钱。他们也希望他能像这个某某人家的孩子一样，刻苦读书，不要再出门了。不知道是因为过于听话，还是其他原因，他竟然真的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出门去，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爸妈不可靠，爷爷奶奶也靠不住。他的爷爷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了。他的奶奶，据他妈妈的说法，带大了他所有的堂哥堂姐。但是到了他这个最小的独生孙儿这里，她却再也不肯带人了，从来没有带过他一天。对这个小孙子，她是理都懒得理，话也懒得说几句。所以，可以说，他从小就真的是一个妈妈不疼、爸爸不爱、奶奶不理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爸妈和奶奶对他的这个态度，再加上长期的与世隔绝，他开始变得非常的沉默寡言，常常一天都说不上几个字。见到长辈也不知道叫人，不知道问候。他的亲戚们（妈妈这边的）见到了沉默的他，就开始表现出不满。他们开始教训和劝导他，希望他开口说话。后来他们见效果不彰，于是又开始了嘲笑和羞辱，叫他“哑巴”、“木头”、“木菩萨”。不过他们最喜欢的称呼，还是在他名字的后面加上“哑巴”二字，叫他“X哑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形成了一个惯例。当他跟随父母去走亲戚时，所有的人都会死死地盯着他。一旦他漏叫了某个亲戚，马上就会有人提醒说，你没有叫到“谁谁谁”，赶紧叫人。有时候，他明明每一个人都叫到了。只是因为某个亲戚没有听到他叫另外的某一个或某几个人，于是又出言催促他。这时那一个或几个实际上已经被问候过的人就会出来解释道：“已经叫过人，叫了叫了！”大家这才肯放过他。

大人们肆无忌惮地嘲笑羞辱，小孩子们也有样学样，跟着起哄，嘴里面叫着：“X哑巴，呵呵呵呵呵！”有一年的大年初二，他去外婆家拜年。门口的表弟表妹们远远地见到他来了，扔下手里的东西，转头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叫道：“X哑巴来了！X哑巴来了！”当他走进屋里的时候，看到一屋子的亲戚，全部都在笑嘻嘻地看着他这个“哑巴”……

由于不断受到亲戚们的教训、压迫、嘲笑与羞辱，他开始变得越发沉默、孤僻、敏感、紧张。他害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不得不自己找个角落默默地看书或者看电视，而不愿跟大家在一起。

2001年，他第一次出来打工。有一天，他去一家饭店吃饭。老板娘似乎非常喜欢他，就跟他说，一见到他，就像见到自己的儿子一样。他听到老板娘这样说之后，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某个情绪的水龙头被打开了。当他抬起头看周围的时候，突然觉得周围的人似乎全部幻化成了自己的父母和亲戚们。他们在窃窃私语，暗地里挑他的毛病，嘲笑他的各种愚笨的行为。他的胃开始收缩抽搐，连饭都吃不好了。

几天之后的某一天，再也忍受不了的他决定把自己恐惧时的想法记录下来。他尽量地感受这种恐惧，飞快地吃完饭，然后飞奔回出租屋。当他回到屋子的时候，这种恐惧的感觉和脑中的想法仍然在，于是他用笔把这些想法和念头一一记录下来。才写了两三条，他就再也忍不住了。捧着肚子，一头栽倒在床上，笑得缩成了一团。他觉得自己非常可笑，竟然会有这么多胡乱的想法。第二天，当他再去吃饭的时候，他就再也不害怕了。他的脑子里面还是会冒出一些念头来，但是它们曾经出现在他的笔下。当它们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面前时，就再也不可怕了。

他跟自己开玩笑说：“很好！你已经从父母和亲戚们手中接过接力棒，开始自己折磨自己了！”他心情大好，以为一切噩梦都结束了。但是这种恐惧却逐渐蔓延到生活中的其他情景中。他开始害怕别人说话的声音，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暗地里嘲笑他。他会特别在意别人口中的负面词汇，觉得别人一定是在说自己。他也特别害怕别人的笑声，特别是女人尖利的笑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做一个噩梦：在一片平坦空旷的原野上，天色灰黑，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他一个人，一丝不挂，行走在这原野上。突然，黑黑的天空中出现了无数双狰狞嘲讽的眼睛，他们在嘲笑他没穿衣服。他想去找件衣服来穿，或者找一个遮挡物，可是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找不到。他拼命地想要逃出那些眼睛的视线，一直就这样跑呀跑呀，跑呀跑呀，永无止境。

他的身体上的状况很多，不单单只是头痛头昏的问题。他的耳鼻喉这一系从小就问题不断。在他很小的时候，常常出现耳内胀痛的毛病。只要一感冒，或者只是受些凉，这种胀痛就会出现。耳朵里面像是有一团膨胀的空气，压得耳朵内壁十分疼痛。这时如果他开口说话，声音会沿着颌骨向上传导，引得耳朵内的胀痛更加剧烈，声音听起来也会变得十分怪异。

当他慢慢长大，这种耳内胀痛的毛病就慢慢减轻，直到最后就完全没有再出现了。但是耳鼻喉这一系的毛病一直都在。到他初中的时候，喉咙开始不舒服，异物感很强烈，特别容易疲劳，不能长久用嗓。他本来有志于成为一名老师或者播音员，因为喉咙的问题，不得不作罢。

零几年的时候，他的耳朵开始出现剧烈的疼痛，但不是小时候那种胀痛。他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分泌性中耳炎，当时就治好了。随后鼻子又是各种不舒服，经查是副鼻窦炎，后来也治好了。

大概是2016年的时候，他又开始出现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的情况。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打一两个小时的喷嚏才消停。然后白天就一直不停地流清涕。一开始流的清鼻涕还有些粘性，后来流出来的简直就是清水了。那鼻涕流得他头发蒙，常常觉得自己的脑袋里破了个洞，脑浆子顺着鼻孔流出来了。后来去医院检查，说是过敏性鼻炎。治疗起来又是洗鼻，又是雾化，又是吃药。效果十分显著，但是不能停。只要停止治疗，很快又会复发，而且比治疗前更加严重。他只好自己想办法治疗。

他在网上看到有用玉屏风散治疗过敏性鼻炎的案例，于是也去买了一些玉屏风口服液来吃。几天之后，大便异常，越来越清稀，一日数次。于是又加参苓白术丸合用，大便果然开始正常。不到半月，各种症状都消失了。他又加服了半个月的药，此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敏性鼻炎的症状了。在鼻炎好了之后，就开始出现前面所说的头痛头昏变得剧烈，几乎要撞墙的情形了。

他在二十多岁时开始出现尿急尿频的问题。最开始，只有每年的九月十月份才会有这个问题。然后就发展到只要天冷的时候就有这个问题。再然后，逐渐发展到在天气冷的时候睡觉会需要多次起夜，上厕所，严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到现在，尿急尿频减轻了，但是一年到头都睡不安稳，每一次睡觉都要起来上几次厕所。

他的身体一直处于一种特别容易疲劳的状况。指甲和牙齿常常觉得发软，不能受力。

中专时，他被验出乙肝。这是他生命中的又一重大灾难，虽然他只是病毒携带者，并不是患者。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受到各方面的歧视，包括生活和工作等各方面。

他本来应该早就是个死人了，却又一次次死里逃生，活到了现在。初中时候的某个夏天，天降大雨，河水暴涨，他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当时河水已经没过头顶，他又不会游泳。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河水又把他送回了岸边浅水处，他又爬了起来，回到了岸上，侥幸没死掉。在更早的时候，大概是他三四岁的时候，家里有只鸡病死了。因为家里穷，他爸妈舍不得扔掉那只病鸡，就又拿来做成了菜。不知道是谁，弄了一碗鸡汤给他喝。他喝完之后，立刻昏厥倒地，不省人事。幸亏送医及时，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有时候他怀疑，他这一生所有的灾难与痛苦，都是从那一碗病鸡汤开始的。因为这碗病鸡汤的毒性极大，对于当时年级尚小的他的身体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而他当年所接受的治疗可能也并不彻底。因为余毒未清，所以头颈部和耳鼻喉部等部位出现了一系列奇奇怪怪的病症。而他身体的损伤，则造成了行动能力和思考能力的大幅下降，表现在外的就是反应慢，思维迟钝，有点呆呆傻傻的样子。然后因为他的笨拙的样子，引发了包括他父母在内的周围人的不待见。再然后因为父母的不待见，导致了他的沉默寡言。他的沉默寡言，又让他的亲戚们对他不满，于是又开始教训、羞辱和嘲笑他。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妨碍了他与人交往的能力。除了心理方面的影响外，他的身体状况百出，也直接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学习、生活、工作和婚恋等方面。

此时此刻的他，不敢出去找工作。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别人的嘲笑。如果别人知道他没有结婚，也没有谈过恋爱，他无法想象别人会如何嘲笑他。过了三十五岁之后，他每去一个地方工作，都要骗一次人，假装自己已经结婚，已经有孩子了。然后就开始害怕别人发现自己没结婚。于是几个月后，他又匆匆地辞工。窝在出租屋里几个月，等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就又去找工作。他又开始骗人，然后又辞工。循环往复，以致无穷。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他只有中专文化。当年因为家里穷，没缴清学费，学校里把文凭给扣了。他因为各种原因，竟一直没去补交费用，把文凭拿回来。所以他连个文凭都没有。他已经四十岁了，只会做普工。这个年纪，很多厂都不要了。他也不会再去以前去过的厂了。每找一个新厂，就少一个地方。他也想实话实说，告诉别人他没结婚。他也曾安慰自己，别人不会把他怎么样。可是心中的恐惧实在太强烈了，让他不得不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