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子成熟之时总是伴有细细绵绵的小雨,因此大家将这爱下雨的五月称为黄梅时节。
连绵不断下了几日的小雨将青石板道洗刷一新,街道两旁零星的有几家撑着雨棚的铺子,其中卖斗笠与油伞的小摊子上都不见小贩,偶有路人跑到卖油伞的摊子上四处吆喝,那小贩才由另一个避雨的棚子下跑出来,欢喜的卖上一把伞,将铜板揣进怀里,便又缩回了棚子内。
“刘大,给我来一屉包子。”卖伞的小贩说着,便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放在桌上细细数着。旁桌上的客人看小贩如此,嘿嘿笑着问道:“这连续几天的雨,可是给你撒了不少的财运啊。”
小贩摇摇头,又从衣兜里拿出一小布袋将银子放进去,叹口气道:“也到时候了,看我那摊子,还押着十多把的伞,我家那婆娘三月份就吹着我做油伞,这倒好,现在城内家家都有油伞,我那十几把伞可怎么卖?”
正说着,一面如圆盘的男子将一屉包子端了上来,小贩试探着抓起一包子咬上一口,烫的直哈嘴,腾腾的热气缥缈着在包子上升起,又慢慢消失,旁桌一身形消瘦的男子叹气道:“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那草鞋,现在都卖不出去。”
圆脸男子站在案板前手法熟练的包着包子道:“明知卖不出去,还在这儿摆摊?”他眼睛瞥着自己摊子内那木架子,里面装的都是草鞋。
“没办法啊,家里都是张着嘴等着吃呢,我也不能干坐家里和婆娘孩子一起张嘴吧?”
正这时,如细丝织布的雨中远远行来一辆马车,停在了卖伞的小摊前,小贩一口吞下包子,嘴上的油还未抹净,便忙不迭的冒雨跑回摊子。圆脸的刘大抬头望着那马车道:“这不是苏州花府的马车么?”
“你知道?”那卖鞋的小贩也朝那儿望去,刘大点头肯定道:“五年前也是这样的马车,来咱这小城里,和那孟府的小姐定了亲事么。”
卖鞋的小贩迷茫的点点头:“听说孟府的老太爷曾是宫里的御医?”
“可不,妙手回春的神医说的可就是那位孟老太爷,他们家招了不少的学徒,每月十五免费为咱城里的百姓看病赠药,可是个大善人,唉,只是可惜了.....”
随着刘大一声长叹,卖伞的小贩也冒雨跑了回来,他欢喜的向刘大多要了两屉包子,并将其中一屉送予那卖草鞋的小贩。
刘大笑呵呵的问:“这是捡到宝了?”
小贩喜不自禁:“刚那驾车的小厮问我买了把伞,又问我孟府的路怎么走?说完就给我十两银子!十两啊。”
刘大摸了摸下巴,他那本就白胖的脸上蘸了面粉,可他全然不觉:“看来不是一波人啊。”
“什么不是一拨人?”
“哎”刘大又叹了口气,转回身继续包包子,卖伞的小贩也似想到了什么般叹了口气:“那马车莫不是来退婚的?”
卖草鞋的小贩被两人说得云里雾里,刘大沉默着包自己的包子,有力的大手揉着面团“咣咣”的震得面板直响。
“为什么退婚啊?”
“你不知道?据传孟府的小姐得了绝症....”
“啊?什么绝症?孟府家不是有神医老太爷?怎么可能治不好?”
“就是因为是神医,你看,若是能治好,还至于从府里传出来,那位小姐身体虚弱,即使喝多补的汤水也不见脸色红润?听说.....那小姐有时还会骨痛难忍,即使是老太爷也不忍去见她遭罪那般。”
“咣”刘大将面团再拍在面板上,随手又抓起一把面粉,纷纷扬扬的洒在面团的身上。
空气中扬着的白色的粉末,铜镜中出现了一张清丽的脸,柳叶弯眉下是一双乌黑的眸子,这双眸子此刻对着铜镜细细探视,连着那双弯弯的眉微微蹙起,娇俏的鼻子下的唇微微泛白,葱白的食指蘸取一点口脂涂抹其上,那唇瞬间就变得饱满且具有活力。
“我这样可好?”她微微转过脸来,一双眸子殷切的盯着旁边的少女,少女弯下腰,也蘸取了些口脂在她的脸颊上慢慢晕染开来:“这样更好。”
她转过头来,又对着镜子探视,一旁的少女则在她身后为她编着头发,将一只翠玉钗插在发髻中:“小姐今日明艳照人呢。”
镜前的女孩伸出手来触碰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漆黑的双眸中又似带入了这梅雨时节的雾气。
“就是今日了吗?”少女扶着妆台而起,一旁的少女忙伸出手搀扶着她。
少女扶着她穿过长廊,廊外便有小厮为其撑伞,两人走到一座园子中,少女收回了手,她便自己撑伞走了进去。
少女焦急的在园子外等候,不一会儿便又有小厮过来传报,大屋内的姑娘走了出来,面容疲惫,抬眼看了看少女:“薇蕊,我们回去吧。”
被叫薇蕊的少女怜惜的看着她,却不敢多问半句。
孟府中来了位贵人,连老爷也要出门迎接,府中上下议论着,惊讶于这位贵人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那年轻人容貌端正,举止风雅,即使对着下人也能露出善意的微笑。年轻人来了没一炷香的时间,便被带去见老太爷,也不知与老太爷聊了些什么,只听老太爷院子里的下人们说,好久都没听过老太爷笑得这么开怀。
后来下人们知道这位年轻人便是苏州花家的公子,但谁人都憋着这件事,府上连不出厨房的厨娘都知花家少爷来此,可却无人去通报晓月阁的大小姐。这是老太爷吩咐下去的事。但府中来了人,大小姐也一定是知道的,遂府中只说,家里来了位老太爷故人的孙子,其姓名却从未提起了。
孟府的小姐一日三顿药水滋补着,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她得了重病,可这位小姐却是乐观得很,整日笑呵呵的在花园中坐着喂鱼,弹琴,晒太阳,不过近来多雨,她便是披着厚厚的披风在亭子中看雨了,她一看能看一整日,也不言语,偶尔发病时,脸色瞬时惨白咬得唇都出了血也不发一声,侍女们不知道,直到她最后昏厥过去,才乱糟糟的一拥而上,有的侍女拿出银针来为她针灸有的则是通知其他人煎药,有的去通知太爷来为小姐诊脉。
“小姐人真是太好了”那梳着双髻的侍女擦着眼泪在一旁抽泣,另一侍女安慰着她,却又似是为小姐打抱不平:“她为什么不骂骂我们呢?说我们没用也行啊,每一次发病时都说又麻烦我们了,她要是发个脾气,也许我们心里也会好过些。”
细雨哗啦哗啦下个不停,床上的小姐醒了过来,一旁的少女惊喜的叫着在桌旁重新拟定药方的老太爷,老太爷则是严肃的走到床边,责怪道:“以后不准这么胡来,身体有什么不适要及时让我们知道”他说着又叫来一旁的少女:“薇蕊,这是新方子,依旧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不过,这个药方一日两次。”
床上的少女爬起来,乌黑的眸子看着老太爷问道:“变成一日两次了?”
老太爷搭着眼皮答着,又提醒道:“不可多喝,这药霸道,喝多了小心你这三千烦恼丝变成小雨滴,滴滴答答的都掉在地上了。”
少女咧着嘴竟哈哈笑了起来,老太爷握住了少女的手,语调轻柔道:“不可再胡闹了,府上来了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你要觉得闷,可以找他聊聊天儿。”
少女歪着头问道:“男的?”
老太爷则是用指头戳着她的额头笑道:“好儿,医者眼里何时分过男女?”
少女点了点头:“是孙女愚钝了。”她目送着祖父离去,又暗暗将十指陷入掌中,此时薇蕊已将药端来了:“小姐是不是有好转?药量都变少了呢。”孟好抬起头看着薇蕊,灿然一笑,弯起眼眸:“对啊”。
连续几天的阴雨天气终于停止,芳草园中四处是幽幽虫鸣与青草混合着泥土与雨水的芳香。一身着白衣的男子步入芳草园,抬头仰望星空,晴空万里也可用来形容今天的夜色,那璀璨的星光布于天际,预示着明日将是一个好天气。
男子微微弯起唇,再向里走,却发现不远的亭中有烛火晃动。他漫步向前走去,才看清亭中坐了个人,那人清瘦的面容未施粉黛,呆呆的仰头望着天空,火光中她的面颊微红,忽而垂下双眸,脸上便落了星光。
男子朝她走去,她也转过头来看到男子,微愣过后,忙起身以长袖遮面,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她向来人微微点头,那人便站在庭外道:“今晚的星空很美。”
亭子中的姑娘抬起头,乌黑的眼眸望向天空,又转过头来道:“正是呢”她说罢,便做了个请的动作,男子似乎在犹豫,女子却笑道:“我祖父本是医官出身,在他眼里,男女有别这样的话略显俗套。”
男子微微点头,便欣然入了亭内。他走入亭中,才发现姑娘手中抱着汤婆子,在坐下时便将汤婆子放在腿上。
姑娘为男子送上一杯茶,也未客套,很是直接的问道:“你可是花家的人?”
男子微愣过后,又笑着点头,姑娘略微垂眸,握着手中的汤婆子道:“你来了如此久,却未登门见我.....”
男子抬眸看着她,刚想开口,却听姑娘又道:“你真善良......我身患顽疾的事早已传至府上了吧?花家派你来可是为了证实此事?你在此逗留有三天,却未曾来见我......”说到此,她却笑了,嘴角微微弯起,又将眸子看向男子问道:“我看着可像有病?”
火光之下,映得眼前之人面颊红润可那没有血色的唇与略微消瘦的身子还是证实了那一点。
她也未让男子回答,却让男子伸出手来,她随身带着脉枕,男子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她便也伸出手来为他枕起了脉。
“我听说,好多人都怕看大夫,有的孩子甚至见了我们医馆中的学徒都会吓得直哭?小时我就想,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朋友,有什么可怕的呢?现下才知,他们不是怕见大夫,而是怕生病。”姑娘说完话,便将手收回,笑道:“恭喜你”
男子抬眸笑眼弯弯的看她,她也笑眯了眼:“你身体康健,小女子推断,公子能够活过百岁。”
正说到此,天空中却有流星滑落,她忙站起来,走到亭柱旁,转过头来道:“我祖父说,每有一颗星辰陨落,地上就有一人离开凡尘。”
男子却奇怪的看着她道:“可我小时,阿娘告诉我,在天空划过星辰时许愿,愿望就会成真。”
姑娘听此又回头看着天空,喃喃道:“会许什么愿望呢?”
男子道:“小时,我会许让阿爹出门后多带个糖葫芦给我,大一大时,便许学堂先生千万不要把我逃课的事告诉阿爹。”
听此,姑娘笑了,这时的笑声轻快,未及掩面,笑过一阵儿后道:“我叫孟好,你呢?”
男子未直接回答,而是问:“是岁月静好的好?”
孟好却眨了眨眼道:“是吃好,睡好,玩儿好的好。”
“真是个好名字。”
孟好点点头道:“是啊”她说罢,又望向男子,男子道:“我叫声。”
“你姓花?”
男子略微苦恼的笑道:“我娘常说花开有声,是声音的声。”
“哦。”
孟好低低的应了一声后低下头,男子却用手扶着头道:“你要想笑就笑吧,花生也不错,听起来还很好吃。”
“是啊......”
“哈哈哈哈”
孟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又捂着肚子道:“对不起,我不是因为你的名字在笑,我只是.....突然很想笑,就像这样大笑。”孟好大笑过后,却突然禁了声,一张脸虽有灯火相映,可是嘴唇却变得更白,此刻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微微薄汗。
孟好强撑着起来却在一瞬间忽觉天旋地转,迷蒙的眼前也只有花声好似在眼前担忧的向自己冲过来。
“滴滴答答”的漏刻声在耳边响着,醒来时,却发现薇蕊红着眼坐在床边,见孟好醒来,忙别过脸去,将桌子上的汤药端来一点点喂给孟好,孟好垂下眼喝着汤药,又听薇蕊道:“小姐,以后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薇蕊。”
孟好轻应了一声,又看向漏刻,发现已经是午时了,才问道:“昨晚那位公子.....”
“是那位花公子送小姐回来的,还好那时有人在!”薇蕊说罢,又瞪着眼看向孟好,孟好起了身,打开窗,阳光洒了进来,昨夜雨停,窗外的花也开了,几只小麻雀落在地上叽叽喳喳的歪头晃脑的在院子里溜达,薇蕊将一小碗递给孟好,孟好向地上洒了一把小米,很快几只小麻雀就聚了起来。
孟好扬起头正对着阳光,转头笑道:“你看,今天真的是个好天气!”
忽而,门外侍女前来通报,是那位花公子前来拜访,孟好忙回过头来要薇蕊帮忙梳妆,螺黛轻描,口脂涂抹,孟好找了条翠绿的长裙加身,站在院子内,与红花相应,多添了许多活力。
花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此场景,昨日那略显憔悴又轻柔的快随风飘远的样子已然不见,今日的她,好似被太阳所宠爱,被花朵艳羡,让人挪不开眼。
孟好回过头微微颔首,又略带歉意般问道:“昨晚,没吓到你吧?”
花声点点头:“有一点,怕你因昨晚的事不肯见我。”
孟好歪歪头惊讶道:“怎么会?”
花声微愣,又低头笑道:“你和许多大家小姐不同,她们遇见陌生男子都会害羞,都会.....”
“怕别人看到她们难堪的样子?”孟好直截了当的问道,花声点了点头,孟好则是理了理胸前的散发:“我今日怎么样?”
花声毫不掩饰的赞美道:“很美。”
“那真好。”孟好笑了笑,又看了看澄蓝的天,忽然问道:“你从苏州过来,是不是还未逛我们的小城?”
花声点头应着,孟好则直接邀请道:“那我带你去逛?”说到这儿,花声就有些为难,薇蕊也走过来道:“小姐,胡闹!”
孟好回头看着薇蕊,突然道:“那你去帮我请示祖父。”薇蕊无奈的摇着头便走出院子,孟好则是对着花声道:“我们现在就出去!”
还未等花声回答,孟好则是率先走了出去。
原是说着孟好要带花声逛街,可是花声要求坐马车,两人才坐着马车出了宅子。马车不知在城里逛了多久,而孟好才上车便昏昏的睡了下去,朦胧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睡着了,忙坐直,才见花声在看着自己。
她抬起眼,花声便别开了眼,孟好问:“我睡了多久?”
花声掀开帘子,状似在看车外的景色:“没多久.....”
孟好也凑过去,却欢喜的叫小厮停下马车,提着裙子走到马车外,在一包子铺前逗留。
圆脸的包子铺老板看到孟好,还在惊讶:“孟小姐,你.....”
孟好由腰包中掏出铜板递到老板面前道:“四个包子”她方说罢,想了想又回过身,发现花声也下了马车,便问道:“你能吃几个?”
她转了转眼珠,便拉着花声索性坐在了包子铺里,直接管老板要了一屉的包子,老板端来茶水,孟好则是问:“刘大,您夫人现在怎么样?”
老板笑着道:“挺好的,那东西来的正常了。”
孟好笑着点头,花声则是迷惑问道:“什么东西?”
孟好不语,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丸放入口中,痛苦的咽下去,又喝了一大口的茶水。孟好道:“他夫人生了病,不好意思去看大夫,我便去看她了。”
花声点点头道:“女大夫。”孟好好似很愿意听到这称呼一般笑着应声,老板拿来包子,孟好便拿起一个大口咬下,咬下后又要花声吃:“他家的包子真的很好吃,还有啊,我早就想像现在这样坐在小摊前,大口吃包子,大口喝茶。”
花声也抓了一个包子大口咬下去,看着孟好期待的眼神,便也不无保留的夸赞道:“好吃!”
孟好笑了,笑得很满足。两人吃完,又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不到一刻钟,花声便感觉到她的吃力,两人又上了车,孟好掀开帘子望着外面,又道:“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真想再去爬山。”
她说话的声音小了,微微闭上眼,又慢慢的张开眼,转头道:“花公子,你不必为难,我身有顽疾,自知自己不适合做别人的妻子,所以你们也不必为难,这门婚事我们家会退的。”
说到此,她垂下眼眸,好一阵儿沉默。花声则是道:“我来府上并不是为了婚事。”
孟好笑了笑,但这也只是轻轻的牵起了嘴角而已。
那位姓花的公子好像并不急着回去,在孟府住了好些时日,在孟老太爷的应允下会搁几天便带着孟好出门游玩。
孟好要出门一事一直都遭到孟府上下的反对,可在孟好出门的第一天,她来到祖父的房间,两人谈了好久的话。
孟老太爷认真的告诉孟好,她的身体受不得这样的折腾,孟好却只是回答道:“我只想出去。”
“为何?”老太爷爱惜的摸了摸孟好的头,孟好垂下眼眸,漆黑的眸子里有了一道化不开的浅灰:“想证明自己活着。”
老太爷沉默了,手停在孟好的头上,又轻抚两下让孟好出了门,而孟好出门后花声又进了老太爷的房间,两人也谈了许久,在第二日老太爷便准许孟好可以和花声出门。
孟好与老太爷谈过后,又到庭院坐了很久,到日暮时分,独自一人终于忍不住,躲在了草丛中先是闷闷的流泪,后又放声大哭起来。
薇蕊担忧的找了过来,孟好则是又捂住嘴,院子中传来花声的声音,花声给薇蕊指了个方向,薇蕊便跑走了。
孟好由于剧烈的哭泣,心口还在起伏,待薇蕊跑远了,她才站起身,看到花声,面容却不似之前那般跳脱,她又变得憔悴,好似风一吹,她便会远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孟好用袖子拭着眼泪,花声道:“来了好一会儿,陪你看夕阳落山,然后听你哭。”
孟好瞪了花声一眼,花声则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从盒子中拿出一个糖球递给孟好,孟好愣愣的张开嘴,花声则是伸出手递到她的嘴边,孟好温温软软的唇触碰到了花声的手指,花声手指微缩,看到她将糖含在嘴里,才道:“女孩子哭是因为心里苦,听说吃一块糖,就会止住眼泪。”
孟好却用袖子遮住了脸,这个不限于男女有别的女孩子一直表现得从容大方,此时却是又哭又闹,现在还害羞了起来。花声不可思议的看着孟好,孟好却低低道:“觉得好丢脸,被你看到了。”
花声刚想安慰她,却见孟好又眯眼问道:“你拿糖球哄过多少女孩子?”
花声忽然局促起来,孟好却笑了,她指指嘴巴道:“很好吃,比药好吃多了,我要是能把药丸、汤药制成甜的该多好?虽然普通汤药里都会加山楂什么的,但是也不起什么作用,依然苦的要命.....”
“只一个。”
花声忽然开口道。
“什么?”孟好抬起头看着花声,花声将盒子握在手中道:“昨日和你上街,看你吃药难受,便去买了糖球,我只拿糖球哄过你一个。”
孟好的眼眸忽然张大,此刻脸却红了起来。
“什......什么啊,我听你胡说,不过,糖球真的很好吃。”
第二日,在花声的安排下,两人坐着画舫游湖,画舫上琴姬弹唱,“铮铮”的琵琶声和着水拍打船身的声音一起融入了风中,孟好坐在船头,呼着气,忽然张开双臂,回头看着花声道:“我还没试过落水。”
花声则是无奈的看着她道:“落水的滋味很难受,你不会变成鱼,只会比鱼痛苦。”
孟好却突然转过身,笑道:“你怎么知道?如果可以,变成鱼该多好啊,融在水里,慢慢飘荡着。”
说及此,花声则是命人将小舟放下,他划着小舟的桨,孟好坐在小甲板上,她将鞋袜脱下,双脚就在水中随着小舟游荡,瘦白的双足真如鱼儿一般,划着水,她闭上眼感受着水的轻柔,一抬眼,却发现花声已经停下来休息。她轻拍了下花声的肩问道:“你背对着我干嘛?”
花声转过脸,轻轻一瞥就瞥到了那水中的一对小白鱼,花声闷闷道:“这样可以晒太阳。”
“是吗?”孟好扬起头,双手一抬,阳光透过指缝,一束光好似在就握在手中。
花声不知不觉间红了耳根,突然站起来道:“你快把脚收回来,要划回岸上了,别被他人看了去。”
孟好听话的将双脚放回了甲板上,晃动着双脚等着风来将它吹干,花声回过头,一个踉跄差点掉入水中。
时间悄然过去,孟好的病好似得了控制般,薇蕊已经很少见她发作,高兴的将这一消息告诉老太爷,回来时却发现孟好还在睡着。薇蕊疑惑的看着孟好,是因为玩得太久,所以睡到午时也起不来?
她整理着孟好昨日脱下来的衣服,却在孟好的衣服中找到一瓷瓶。偷偷的拿去给老太爷看,老太爷叹着气,薇蕊才打量起老太爷来,近来发现,太爷越发苍老了。
老太爷嘱咐道:“近来好儿会越睡越久,不用提醒她,这瓶子送回去,也不用问。”
薇蕊奇怪的点头应允,此后,孟好每日醒来时都是到了日暮时分,她与花声也只好在黄昏时出门,不到几个时辰便又转回。
花声从未问孟好为何起的如此晚,反倒是孟好总是摇着头自嘲道:“再睡真要变成猪了。”
终于在某一日,花声被老太爷叫去,老太爷将婚书递给花声道:“此婚书还与你,好儿等不到大婚那天了。”
花声低头看着婚书,依旧笑道:“我说过,我要娶她。”
老太爷沉默着拍了拍花声的肩,花声拿着婚书的手有些颤抖。
“阿好,她近日来很少发作了,再过两日,我来筹备婚礼。”
“好儿的病没好转,她自己配了止疼的药丸,所以在你面前从未发作过,可能好儿不想让你看到吧。”
“好儿的大限,也就在这几日了,她知道我给她配的药有什么作用,她近来吃的很多,想必连那药都不怎么吃了,沐晨,你若愿意,就陪好儿走最后一程吧。”
婚书掉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是日暮时分还是黎明时刻,红红的暖阳顺着窗罅透了进来,孟好由床上醒来,却见花声坐在床边。孟好蹙眉道:“你怎么随便进女孩子的房间?”
“你为何此时开始在乎男女有别了?”花声笑问道。
孟好轻哼一声,花声却拿出一块糖放在了孟好的嘴里,手指又触碰到了她的唇,孟好抬头看着天问道:“是夕阳?”
花声点了点头,孟好则是微微叹气:“我好久都没看到清晨的阳光了。”
花声却拉起了她,孟好穿上鞋子,花声道:“我们去爬山。”
“爬山?”孟好的眸子亮了亮,却又犹豫:“祖父不让去的。”其实这也只是托词......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山脚下,花声叫醒了睡着的孟好。
孟好睁开眼问道:“到了?”
花声含糊的“嗯”了一声,孟好则是掀开帘子道:“到了啊,你怎么反倒迷糊了?”
花声则是道:“因为我在关注别的事情。”
“嗯?”
此时天已黑了,孟好问道:“晚上爬山?太危险了。”
花声应声道:“这山不高,慢慢走就能到。”
“嗯....”
小厮提着灯在前带路,孟好看着前路奇怪道:“这山何时多了石板台阶?”
花声扶着孟好道:“慢慢走.....”孟好狐疑的看着花声,却也没力气去再多问些什么,昏昏沉沉间,孟好已经趴在了花声的身上,孟好虚弱的问道:“什么时候.....”
“很快就到山顶了。”
一旁的小厮在照着脚下的路,夹道两旁,风吹木叶沙沙作响,微风送来了山林的气息,树上好似还有一只绿油油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山鹰.....”随着孟好出声,花声也停下来抬头望望,微微侧头道:“你懂得真多。”
孟好呵呵笑着,断断续续道:“小时候.....总会和祖父一起上山采药......那时,见过好多有趣的东西.....祖父走的又总是很快,但还是会等等我,我问什么问题....他都会告诉我。”
孟好轻轻呵着气,一股甜甜的味道就落入了花声的鼻间,他背着孟好,却觉得孟好轻轻的好像是升腾在空中,唯有后背能感受到她心脏的跳动才让花声安心。
如果山路永远也走不完,黎明永远不会到来该多好?
两人到了山顶坐下,花声叫醒了孟好,孟好抬起头望向那大片的星空,她伸出手来高兴道:“星星近的,伸手就能够到。”
孟好说着,便将头轻轻的靠在了花声的肩头。她沉默着,花声为她披上披风,却见孟好的眼里又流泪了。
泪水亮晶晶的仿佛有一颗星落了进去。
花声将手中的糖球放入孟好的口中,问道:“怎么又哭了?”
孟好慢慢道:“我要告诉你,我和花家的婚约就此作罢.....我,等不到了。”
花声收回去的手悬在空中,轻轻扶起了孟好的脸柔声问道:“你若不想毁约.....”
“要毁,我不能让你为难,也不能让花家为难.....虽然我未见过他,但.....”孟好说着,又抬起眼眸望着花声:“其实,那时真想一气之下赖着嫁给花家”
孟好好似又恢复了气力,眼睛晶亮的看着花声,花声笑着问道:“为何不赖着花家?”
“听祖父要我自行放弃婚约时,我真的很难过,难过的是感觉祖父已经放弃我了,可是祖父要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我多为自己留下点尊严,我不能.....”
花声看着孟好道:“若是我们府上的人看到你,一定会后悔,未能将你迎娶过门,就是府上少爷也会后悔,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孟好被花声的话逗笑了,她笑着应道:“你代表了府上所有人啊。”
“若是你想,大可不必废弃婚约。”
孟好摇了摇头,看了眼花声:“那我也不要嫁给他。”
花声惊喜的看着孟好问道:“为什么?”
孟好却望着微微泛白的天空道:“你看,原来黎明和黄昏那么像。”
孟好伸出手,红色的光芒洒在了她的手上,孟好又靠在了花声的身上,花声突然道:“我可以娶你吗?”
孟好转过头,花声指着天地道:“拜天地。”
孟好却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若是你要走,我想在你的墓碑上刻上我的姓氏。”
孟好将手掌翻给花声看:“我也知道一个传说,阳光照在手上,一寸就可以许一个愿望。”
孟好说罢,又翻过花声的手,为他诊脉道:“恭喜公子,脉象强健,今后会多子多孙长命百岁。”
“一个愿望,花声今后要娶个如花美眷,还有一个愿望,花声会一直温柔善良。”
“我也有一个愿望。”
孟好微微睁开眼,问道:“什么?”
花声柔声道:“等你再醒来,我就告诉你。”
孟好沉沉的睡了下去,花声将放糖球的盒子取了出来,盒子里还剩最后一个糖球,他含在了口中,紧紧握着她的手,山间鸟鸣,木叶摇摆,阳光倾洒,万物都在苏醒,花声在等,等孟好醒来,告诉她,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