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偶遇了一位旧熟人,确切来说是我看到了她。不大的餐厅内,她和一位男士坐在不远处的靠窗位置,他们快乐的交谈着。她注视着面前的男性,露出十分殷切的表情,对他的话不时点头表示赞同,俨然一个最最专业的倾听者。然而我发现她置于桌下交叉的双腿,却在不耐烦的晃动。她换了发型,穿衣也十分得体,画着适合她的妆,她用一种我所陌生的非常优雅的动作在进食,双唇都不曾大开咀嚼,好像并没有感受到食物一样。
而我记忆里的她,即使面对学校食堂平庸的饭菜也总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无顾忌的张大嘴巴,用一种几近广告的表情享用这一切。这是真的,她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快快乐乐,从不抱怨的人。任何烦恼来去都很快,像是一尾鱼。
这让我想起一件有关她的往事。
我们学校每个班级都有一处“爱心角”,几乎所有的班级都是用大家带来的图书或者画的画来填满,只我们班,是一个装了两尾小鱼的鱼缸。这让我们不免平添了一丝自豪。
它们真是太小了,游进水草里你甚至难以寻见它们。可是它们又极漂亮,身体的一半都是尾巴。这尾巴柔软的像花瓣在水里散开,也浅淡的像颜料在纸上渲染开。
那日我和她当值日生,正好一周过去,要给鱼儿换水了。我不敢触碰那像蛇一样滑溜溜的皮肤,于是她把手伸下去将鱼抓起,放在另一个装满水的盆里,可是在抓第二条时,鱼从她手里挣脱,掉在了地上,剧烈的抽搐着身体。她吓坏了,手忙脚乱的去捡起来却总是打滑。
“别动啊,不然你会死的!”她声线拉高,恐惧的斥责着,最后成功救回了它。我们换好了水,两条鱼儿重又快乐的游起来,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们都很高兴。她快乐的说太好了救回了一条生命,然后长久的注视着鱼儿。
某天回家路上我们又谈及于此,她说,“如果他们死掉了,我会很难过的,因为它们也是我们的一份子。”我们那时十五岁了,我当下只觉得她的话太幼稚了,那时候只想着快快长大,是断不会说出这样“可爱”的话的。
可是鱼终究还是死了,它们是在同一天死掉的。我们知道时,老师已经将尸体处理掉了。她很伤心的坐在座位上。
我安慰“本来鱼就很难养,他们能活这么久已经很好啦。”瞧,我舍弃了天性的话语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蠢话。
她只是怨怨地盯着桌子。她是真的将鱼看作我们的一份子,将真挚的喜爱毫不吝啬的分给了这两枚鱼儿。这令我感到无法理解,却也隐隐的对她产生了奇特的敬意。
她认真的吃饭,认真的喜爱着鱼,纯粹的感受着生活的一切,那时她尚年幼却有着这样美丽的观感,我在这些慢慢唤醒的回忆里才体会到这一切都是那么珍贵。
我的咖啡端了上来。
现在,我看着她成熟的脸庞,不知道她还会不会为了一条鱼儿的死亡而伤心很久了。我不该奢求人是不会变的。就像我们,初中时候,我觉得我和她能永永远远做朋友,我能永远喜欢她,她也永远珍惜我。而现在我坐在这里,看着她,连一个招呼都不敢打。
时间带走了我们稚嫩的情谊,带走了生命,也带走了天真的心灵。
可是在那之前,那些逝去的时光,都没有丝毫的欺骗,依旧熠熠闪光,以至于我想起和她之间的回忆,她认真的吃相和每一个表情,都觉得像有暖暖的光照在身上。
我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目光不自觉朝向她的方向,正拿着小勺子吃甜点的她抬起头目光和我撞上,我紧张了一下,她却只是礼貌的错开视线,我想,她似乎不记得我。
随即她自然的转过头望着窗外,在侧过头的一刻她朝我恶作剧般眨了眨眼。
就像过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