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子很小的时候(上世纪90年代),喜欢带他到武汉东湖骑车玩。东湖辽阔,水天一色,大湖旁又连着一些小湖,这些小湖又被附近的疗养院、研究机构等用围墙圈起来,游人很难进去。透过围墙望进去,这些小湖荒凉而又静谧。也正是在这样的小湖中,偶尔可以看到一两只小鸟在平静的湖面上孤单地缓缓游动,我们弄出的动静一大,它就扎到水里不见了,老半天才在不可预料的水面露出来,而后又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也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这胆小的鸟叫什么名字,我就对儿子说,我们就叫它潜鸟吧。
后来受一份杂志的委托,去采访鸟类专家、武汉大学生物系鸟类标本馆馆长唐兆子老师,他用武汉腔的普通话告诉我这种鸟叫小鸊鷉(读成“皮提”的发音),他还把这两个繁琐的字写给我看。我的普通话也是武汉腔的,回家念给儿子听时,念着念着就被儿子读成“鼻涕”了,然后是一阵开心的狂笑。直到现在,一不小心,我还是会读成“鼻涕”。就像我们这些成长于上世纪80年代处在大力推广普通话时代的人,武汉口音重,经常读不准标准音,闹出许多笑话,比如把“说”读成“索”或乡下音的“雪”,把“别墅”读成“别野”。至于某领导去昆明任职,把滇池读成“镇池”,闹成全国笑话,我是非常同情和理解的,不是武汉人没文化,实在是武汉人的地方音太强大啊!非典结束那年我到广州工作,对武汉腔的普通话又自信起来,因为广东人蹩脚的普通话,那更是有无数的说不完、笑不停的笑话,这里我就忍住不说了。那么,“鸊鷉”到底该怎样正确发音?怎样容易记住不忘?为此我还真费了不少功夫,我翻阅了这两个字的所有同音同调的汉字,不得已选了两个俗气不雅的字来读:“屁踢”!就是你小时候不听话,被爸妈踢屁股,把“踢屁”两字反着读就是了,哈哈!
也许是小鸊鷉的名字过于生僻,再加上它不成群结队,形影孤单胆小,在我的印象里,它是非常孤独的鸟类。我有时会想,这么孤单,形成不了种群,怎么繁衍后代呢?它会不会变成濒危物种而最后在地球上消失呢?这样的担忧一直留在我的头脑里,但一直没有去深究。直到10年前喜欢上了观鸟活动,才了解到小䴙䴘不是孤单生活的,那时好像吁了一口气:“哦,这样啊,那就好。”好像心里放下了一个负担似的。因为了解到小鸊鷉不是孤单生活的,后来观鸟时只要看到一只小䴙䴘,就能迅速在附近的水面找到它的同伴。虽然它们总是有一定的距离,不是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但从它们偶尔相互一连串的“ke~ke~ke……”声的联络中就可以断定:“这两只是一家子!会时不时关心下伴侣在哪里。”
前些天寒潮过后,天气晴朗,蓝天万里,阳光温暖。我趁着下午外出办事的空档,顺道去了深圳龙潭公园观鸟。走近湖边,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小䴙䴘了。两年前在此观鸟,是没有发现小鸊鷉的。这不禁使我惊喜,这几对小鸊鷉,是怎么发现公园中这并不大的湖面的?湖边被人工修剪得干干净净,见不到什么杂草丛,水面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它们在哪筑巢栖息呢?还有,原来的翠鸟还在吗?池鹭、小白鹭和白胸苦恶鸟也还在吗?湖面还布局了不少用搅动水的方法来加氧净化水的电动转子,吵吵闹闹的,湖水的确是清澈了很多,能见度应该有1米以上吧,但会不会打扰鸟类的活动呢?湖边还有不少打捞船,工人在进行湖水清理作业时会不会打扰鸟类的生活呢?
我沿着湖边观察,渐渐地似乎放下了一些担心。红耳鹎、白头鹎、鹊鸲、暗绿绣眼鸟就在离我很近的枝头自由地嬉闹着。要是在两年前,一看见我这举着炮筒样长焦镜头的人,早就飞走了。只有白鹡鸰、灰鹡鸰还是与人保持着长长的距离,尾羽不断地上下翘动着边走边觅食,我还没来得及与它们对视,它就短叫一声,用它特有的上下起伏飞行的方式迅疾地飞走了。翠鸟呢?怎么没看见?我在它之前喜欢出现的地方一一寻过去,寻到最后,还没来得及等我发现,它就快速贴着水面飞不见了,我只是看到它逃遁的背影。可怜的,你在岸边的洞穴,是不是被工人发现骚扰了呢?竟然还是这么胆小!这样想着的时候,池鹭缓缓飞过,一如既往地安静拍着翅膀。顺着它的飞行,我的视线又落在小䴙䴘身上,就再也没有去顾及其它鸟类了。
冬日下午4点左右的斜阳是金色的,湖边树木的枝干和随着微风摇晃的树叶是金色的,在湖面荡漾闪耀的阳光是金色的,它淡黄的羽毛也几乎是金色的。我透过长焦镜头盯着小鸊鷉,当它把头侧过来让阳光照射到眼睛虹膜时抢下快门——眼睛是金色明亮的!太迷人了!那是最令人陶醉的一瞬,我真想把这喜悦告诉湖边的陌生人!转念一想,还是独自欣赏吧。欣赏美是很个人的事情,别闹出笑话来,万一被人回一句:“哦,好小的黄眼睛。”哈哈!那该多尴尬。看着3只小䴙䴘聚到离我不远的岸边,它们相互默默看一眼同伴,然后又默默在水面寻觅。阳光洒在它们身上,羽毛绒绒金黄,没沾上一丁点水,感觉好温暖,湖水似乎也是温暖的了,小鸊鷉们静静享受着这温暖。忽然远处一串“ke~ke~ke……”声传来,一只小鸊鷉扑腾翅膀,脚踩水面,凌波而来,4只小鸊鷉欢聚一堂!它们才不孤独呢!难道是我孤独吗?观鸟者,审美者,是孤独的?
也许,孤独是一种假像吧,皆由不了解而生。就如我不了解小鸊鷉,以为它很孤独一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也释然了。
写于2020年1月14日
(本文刊载于南方教育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