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在久违了的故乡屋后的岭上,静静地凝视着这片黑魆魆的瓦房,品读着它们在风雨轮回中的千年静默,心里涌起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万般感念。
如果说现代都市是一位花枝招展的摩登女郎,那这个古老的乡村该是目不识丁的垂垂老妪了。岁月巨轮演绎着轰轰烈烈的万千世态,而它依然把一份恬淡的宁静写满房前屋后的老态中,记载下生者的淡然,逝者的从容。花开花落,春去冬来,这里像一个久久沉静着的休止符,蕴含无限......
父亲走了,回归生他养他的黄土地;母亲老了,离开家乡,生活在我们兄弟姐妹在城市里的新家。然而,每一次与母亲面对的时候,母亲脸上那久经岁月风霜的深刻皱纹就像家乡的山山水水,撩动着我满怀的故乡情愫;而母亲的似乎所有话题总离不了家乡。老人家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终究敌不过故乡山山水水的那份似乎清晰却又模糊的缠缠绵绵。
而今,现代都市的无限魅力感召着人们纷纷趋之若鹜,就像我,经历了人人羡慕的“深造”,换来了都市居民的“身份证”后,自己却像是被故乡的山山水水放飞到山外的风筝,那根细而又细的长线始终紧缠在故乡的山水间。
女儿十八岁了,在外地就读偶然回家,我常常会问她:女儿,你想家吗?
女儿看看我,笑着说:想什么呀?想爸爸妈妈可以打电话啊。
是啊,都市里的童年因为拥挤,太多的陌生又冷漠的面孔填充的日子里,没有了我们少年岁月的山水相伴,空旷遐想,大约都太模糊了,留下的点滴印迹禁不住岁月半个轮回的风化就消失殆尽了。就像现代的网络、火车、航班湮灭了“家书抵万金”的殷殷期盼,再也没有了家的厚重牵绊。我想,从一个都市走向另一个都市的脚步定然会单纯许多。
都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寻寻觅觅的脚步,又有谁能读懂人们到底在追寻什么呢?
那祠堂修建的小学,现在想起来好像是我们走出山外的第一个港湾。也就是在那里,老师教给了我“背井离乡”这个充满酸楚也满载眷念的词儿——老师说,“背井”并非把家乡的水井背着走,而是把井底的泥土包好带在身上开始离别家乡的旅途。那一小把泥土陪伴着异乡的酸楚梦想,也散发着养育的恩念,照亮孤独的旅程。与“背井离乡”这个词相对应的应该是“衣锦还乡”了。衣锦还乡时刻,那光彩照人的荣耀之外,我想,更是游子归来的释然与安然。也告诉人们,昨天异乡的打拼为的是今日带给家乡一份回馈,而这份回馈也便是今生的全部梦想了。可见,在我们祖先或者是我们父辈的心间,家,是一个凝重的,不可动摇的,流淌在血液里,纠结在体肤中的信仰抑或是图腾一样神圣的不可亵渎的全部生命的承载。
翻开华夏民族的千古典籍,家国、故乡、故土这个命题下的诗词歌赋可谓汗牛充栋。
今天的人们拥挤在繁华的都市寻寻觅觅中,心里总难免有些怅然。城市新了,乡村也跟着新了,然而心里的那份宁静已经遗落在久违了的故乡那青砖汉瓦间了。
莽莽群山之间,一带灰白色的长路向前伸延,柳暗花明里,一座古朴的山村以国画的雅致情调出现在人们眼前,又有谁会因为她的古旧而不心生留恋忘返之情呢?
那山、那水、那临溪的人家、那绿树掩映的老老石桥,唐时的风姿,汉时的雅致历历如新。村人三三两两往来其间,脚步淡定,笑容清浅,质朴而真挚,沉静而温和,这不就是在人们心底久久隐藏着的家园吗?
与这古旧的山间家园相比,都市就像一位浮躁的少年,而乡村依然还是那垂垂老妪般地沉静着,历经沧桑中坚守一份千年的信念而无巧也无拙,从容而自在。
于是,我常常在想,人们为什么容不下都市里一条古旧的巷道、一隅历经风雨的千百年老宅呢?所有钢筋水泥构建的“进步”,是不是太轻薄了呢?
那古旧的村道,那不老的石桥,那灰色的墙垣才是真正的记载千万年沧桑世事的典籍,才是我们心灵宁静的归所,岂是钢筋水泥所能替代的吗?
青砖汉瓦已不再,烟柳画桥已不再,该是多么悲切的沉痛挽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