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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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

我常在梦中回到那条老街——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一条很长的街道,一条很深的巷子,一口清澈的水井,还有我温暖的家。

如今的老街早己不复存在了,唯一存在过的证明是一所我小时候读过的幼儿园。那是一所市直辖幼儿园,所以在老街拆了之后,历经无尽风雨还能生存发展到今天。我有时会去那所幼儿园看看,找一找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无奈年岁久远,好多事情已经随风而逝了。

老街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街道两旁都是卖衣服的,摊位从街头一直排到到街尾,一年四季,人流如织。即使在我的梦里,热闹的景象也从未改变过。而一到了晚上,所有的商贩和衣服都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铁货架,货架形状有如一张床,“床”的中间还竖着几根钢筋,我和小伙伴可以从街头踩着钢筋一直到街尾,仿佛整条街都是我们的游乐园了。

幼儿园就在街道的中心地带,而整条街的小孩都在这个幼儿园读书。那时候妈妈完全不用担心我会走丢,因为我走出巷子斜穿过街道,就到了幼儿园门口了。那个时候,人们淳朴善良,似乎家长们不太担心会有人贩子。

而对幼儿园最深刻的记忆,是有天早上起床晚,爸爸塞给我一个馒头,然后就叫我去上学了。学校规定不准带零食。我不得不独自一人蹲在幼儿园的门口啃馒头,边啃着边看着小朋友背着小书包欢欢喜喜地进学校。可是,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了,我依然蹲在那里啃馒头。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自己真是傻,直接把馒头丢了就行,还非得等着啃完馒头才肯进学校。

街道两旁都有很多巷子。而幼儿园斜对面的一条巷子,那里就是我的家了。巷子仅容一人通过,里面又深又黑,小时候在外面玩到天黑,常常不敢独自一个人回家,要么叫家长来接,要么就闭着眼一鼓作气跑进去。幸得巷子没有弯,我也没有被摔过。

巷子走完,里面就豁然开朗了。一口很深的井,伴着院子里人们的日常生活。那口井年代不详,院子里的人经常在里面打水,而井水却从未干枯过。井内青苔丛生,井水冬暖夏凉。在夏天里打上一桶水,把整只西瓜在井水里浸泡半个小时,再拿出来切了吃,那个又甜又凉的滋味,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深井的对面,住有一家人:母亲,儿子和媳妇。他们在老街附近的小学门口,经营着一个“熨斗糕”的摊点。这种糕点的形状像是一个扁扁的圆柱体,比拳头小一点,用鸡蛋和面粉在铁制的杯子里煎制而成。熨斗糕吃起来外酥里嫩,貌似做法和形状也和熨斗沾不上边,可在我们的那个年代里,熨斗糕却是相当受追捧的食物。直到现在,在重庆的某些小巷里还能见到这种糕点的影子。似乎,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走过了糕点人家,有两条叉路。一条路通往院子的深处,一条路需要上几步台阶。台阶走完,左边第一家,就是我的家了。瓦房木门,一室一厅的格局。很多年以后,我还常常梦到这所房子,而每次梦里都是不一样的场景。

对于我们家,记忆特别深特别有趣的一件事:房子大门没有一钉一铆,是咬合在门框之中的。有时回家忘了带钥匙,爸爸就直接把门从门框里抬出来,门是实打实的木头做的,又大又笨重。那个时候的我是抬不了的。

走过厨房,便只剩下一间客厅兼卧室了。屋里有一台十九吋的黑白电视,在那个物质不算丰富的年代里,有一台十九的黑白电视机,是相当奢侈的事情,那是我爱好修理的父亲从别人手里买来旧的修好的,算是家里最值钱的家什吧。

爸爸有一双特别巧的手,他在市场上买来硫酸电池,安上小灯泡,以备停电之需。那个时候,城里经常停电,院子里一片黑暗,只有我家透出灯光,邻居齐聚我家,家长里短,鬼怪故事,害得我常常晚上站在巷子外面不敢回来。

中午,爸妈都要上班,我总是被寄养在糕点人家,那家的母亲,我叫她“南婆婆”,儿子我叫他“童叔叔”,而媳妇我就叫她“林阿姨”。我还记得我握筷子的手法是南婆婆教的,童叔叔每天中午收摊回来,一看到我,就会抱起我在脸上亲一下。他特别疼我,可能是他没有女儿的原因。而林阿姨,对我更好。

在我爸妈要上班的周末里,她就成了我的临时妈妈,带我出去玩,给我买各种好吃的。有一年的生日,林阿姨还送了我一张贺卡,一面是彩色的卡通娃娃,另一面是林阿姨娟秀整齐的笔迹,这张卡片我到现在还保留着。除了我的家人,对我最好就是他们了。中午我就在他们家吃饭,看动画片,有好些动画片我现在都记得,像《人参娃娃》《神笔马良》等,或许是因为在有爱的环境中,记忆特别深刻吧。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WiFi,但小小的我们从来没有觉得无聊过。下午放学回家做完作业,邀上一条街上的所有小朋友,一群人浩浩荡荡,在昏暗的路灯下,穿货架,跳皮筋,躲猫猫,一直玩到天黑了,才被家长强拖着回家去。回家之后,倒头就睡。一个大头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伙伴

在我的童年时光里,有两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他们最后都散落在天涯了。现在想来,觉得特别惋惜。

在我上小学之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小义,我和他特别要好。小义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说话时眼睛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他的家我常常去,又大又黑,总是给人很压抑的感觉。小义却十分阳光健谈。我们经常交换看连环画,说各种有趣的事情。虽然那时我们还小,但我认为他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个好朋友。

我还清楚记得那一年,因为父母调动工作,小义要去湖北念小学了。临出发的头一天下午,他站在巷子口的一边,我站在另一边望着他。我还记得他穿着白色的小衬衣。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学着大人样,打算告别一下。可是我们太小,不懂什么叫依依惜别,就那么傻傻地站着,望着对方。我说:“你要常回来。”他望着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一片黄叶飘落到了我的脚下。我拾起,递给他,“送给你吧!一定不要弄丢了哦!”他憨憨地笑着。第二天,他就随父母去湖北了。

小义家的房子空了下来,我常常站在他们门前,幻想也许哪天他就从屋子走出来了。后来,他也回过大院好几次,可惜我每次都错过了。现在已失去联系好多年了,我猜想他说不定已经是准大叔一枚了,更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个童年的好伙伴。

另一个是我小学时的好朋友。她叫毛毛,留着短发,瘦瘦高高的,像个假小子。我们每天一放学,就在大街上游荡。那时学校附近有一家商场。我们在商场挨着看,说等以后有钱,要买这个,要买那个,原来女孩子爱买的天性是从小习得的。正对商场有一家剧场,剧场前有又长又宽的石阶,石阶两边被长条石固定着,长条石顺石阶而修,又长又窄,很光滑。孩子们爱在上面当滑梯玩。石质的滑梯会滑破裤子,于是我和毛毛在石梯上上下下,也是一大乐事。有时是我和毛毛一起,有时我一个人都会在那里玩好久。

我们家相距不远,所以一有时间我就去找毛毛玩。我也常去毛毛家蹭饭,就像七月和安生一样。然而,我们的性情却是差不多的,都不是外向的孩子。她跟我一样,除了彼此,也没有更多的朋友,我们俩在一起,享受着一群人的狂欢。

一到周末,毛毛就带着我去她幺爸家玩。她幺爸家住在距离毛毛家三条街的一条偏巷里,家里有一个小小的院子,不像萧红笔下的后院,有虫有花有瓜有果。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摆着一些破铁盆,墙角还放了两盆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久未浇水早已枯萎了。院子中间拉过一条绳索,上面挂满了衣服。

那时毛毛的幺爸快要结婚了,我见到过她未来的幺妈——一个特别善良和漂亮的姑娘。结婚,在我们心中,完全没有概念。后来她幺爸结婚了,我们吃了很多的喜糖,于是我俩总结,结婚——应该就跟吃糖差不多,要不然她的幺爸和幺妈怎么笑得那么甜呢!

毛毛总是有很多奇怪的想法,她认为她家的自家水总是与别家的不一样,是直接可以饮用的。我曾经给她当小白鼠,被怂恿着吃了好几回生水。自来水全都一个味,于是我无法断定她家的水跟别家有什么区别。毛毛很沮丧放弃了实验。幸亏那个时候自来水水质纯净,不然准会拉肚子。

小学四年级时,我搬家了,和毛毛的关系日渐疏离,不知不觉间我们就成了陌路人。再后来,上了初中,她也搬了家,我们就彻底断了联系。不知道她现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有了新的朋友和心爱的人?

除了他们之外,我还有好多伙伴,他们陪伴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同样散落在天涯了。人的一生之中,总是会经历非常多的事情,会遇见和错过许多的人,无论遇到还是错过,相逢还是失之交臂,都弥足珍贵。

我坐在八月里,骄阳似火;我汗如雨下,心里却淌出丝丝暖意。不经意的一个瞬间,我想起了我的过去,想起那些已经散落在风中的往事——“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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