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贞观八年,皇帝为了给太上皇避暑,决定在太极宫外另外修建一座行宫,名字都取好了,叫大明宫。但对于行宫选址,皇帝一时之间难以决断。一日早朝,趁着文武百官俱在,皇帝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想听听大臣们的意见。
鄂国公尉迟恭,左武卫秦叔宝等一众武将连连摇头,鲁国公程咬金更是上前说道: “陛下,若是攻城拔寨,行军打仗,我等当仁不让,但如果是看天象,辨阴阳,俺大老粗一个,怕是出不了主意。”皇帝知他素来粗鄙,这些年在朝为官,虽然也学了几句官话,但率直的本性没变,他也不以为忤,点头微笑。
转身再看文官,一群人早已争得面红耳赤,邢国公刘政会和莒国公唐俭一个说城南,一个说城北,两个人越争嗓门越高,毫无斯文可言,皇帝看了,心里暗暗好笑。他和这帮臣子一起打天下,又一起治理天下,名为君臣,实则亲如手足,只要不是太出格,他都会一笑置之。
皇帝听文官们争了一阵,忽然瞧见魏征站在玉阶之下,看着群臣争论却一言不发,他好奇地问道: “魏爱卿,平日里你是有话就说,今天所议之事,事关重大,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魏征微微一笑,躬身答道: “陛下,正是因为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不过臣倒想起一人,陛下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皇帝听魏征一说,也想起一人,抚掌大笑道: “魏爱卿所说之人,莫非是李靖李爱卿?”魏征口称陛下圣明,又躬身退下。
卫国公李靖,早年间曾得高人传授,除了善于用兵,长于谋略之外,更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鬼之技,他的夫人红拂女,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侠。这些天因为足疾,在家养伤,皇帝还特意赐了他寿木手杖,帮助他行走。
退朝后,皇帝换了便装,唤了两个青衣童子,径直往李府而去。
此时正值四月天,长安城桃花灼灼,开得正盛。东西两市一百一十坊,商贾云集。从洛阳运到都城的茶叶、瓷器、绫罗绸缎一应俱全。前朝开凿的大运河到了太宗皇帝的手上,又延长了四百公里,槽运愈发的方便。朱雀大街上,万邦来朝,街上行走的有高丽人,倭国人,突厥人,甚至还有高鼻卷发,来自遥远的国度的波斯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泱泱盛唐,在四月满天晚霞中显出恢宏的气派。人人都在称颂皇帝的英明,这让皇帝感到无比的骄傲。
李府在城北,距皇城约七里地。李靖正和夫人红拂女在妙香亭赏鱼,自从贞观五年他以三千骑兵孤军深入,大败颉利可汗后,足疾就一直困扰着他。
刘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 “大人,皇上来了!”
李靖顾不上脚疼,颠着脚就往客厅跑,刘管家在后面喊着: “大人,您的手杖!”
李靖赶到客厅,皇帝正站在堂中央,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出神,那是吴道子的《十指钟馗图》,画里的钟馗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发出肉,力健有余。
李靖跪在门外,喘着气道: “微臣不知陛下亲临,有失远迎,望陛下责罚。”
皇帝转过身来,微笑着说: “李爱卿,你不知朕前来,朕为何要责罚于你,你脚疾未愈,来来来,今日朕特许你坐着,朕有事要问你。”
青衣童子给李靖搬了把木椅,放在皇帝的左下首,李靖见皇帝面容愉悦,这才进屋,又告罪坐下。
皇帝端祥了一番,见李靖面色青癯,才过五十,两鬓已苍白,想到他这些年南征北战,战江陵,平定辅公祏,又千里进阴山,远征吐谷浑,心下感动,握着他的手说道: “李爱卿,这些年,亲苦你了!”
李靖见皇帝两眼泛着泪光,也流下了热泪,哽咽道: “陛下,微臣为了大唐江山,为了陛下千秋伟业,虽九死不悔!”
此刻,君臣同心,两人内心激荡,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的岁月。皇帝轻拍着李靖的手,没有说话,屋外的桃花轻轻落下,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又过了半晌,皇帝才说道: “李爱卿,朕想给父皇修一座大明宫,现今的太极宫,到了盛夏,酷暑难奈,父皇年岁已高,再住在太极宫,怕对龙体有碍。”
李靖答道: “陛下孝心,天下皆知,只是要修大明宫,一定要选好地址,这事关国运,马虎不得。”
皇帝大喜道: “今日早朝,魏征就要朕听听你的意见,看来,朕这趟没白来,选址一事,朕就交给你了,李爱卿,你意下如何?”
李靖赶紧跪下道: “臣李靖一定不负圣上重托。”
李靖领了圣旨,第二天就开始勘察地形。他决意要找出一块风水宝地,以保大唐千秋万代,这样才不辜负皇帝的恩宠。
大唐长安城,由宫城、皇城、外郭城三部分组成,太上皇虽说才过六旬,却体弱多病,玄武门之变后,太子建成,小儿子元吉被杀,他内心郁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李靖知道,大明宫只能建在宫城里,还要尽快造好。若是工期耽搁,太上皇一旦驾崩,皇帝的一片孝心可就白费了。
三日后,李靖来到城北禁苑,守卫禁苑的是左金吾卫韩约,他原本是李靖帐下的一名参将,因屡立战功,经李靖举荐,调守禁宫,是个正三品的官。韩约见到李靖,赶紧上前拜道: “属下韩约,拜见国公爷!”
李靖摆摆手道: “韩约,我奉圣旨为大明宫选址,你打开禁苑大门,随我一道四处看看。”
韩约一声令下,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整个禁苑展露出它绝美的容颜。
大唐禁苑,约有五百余里,离宫别馆共三十六座,其间神池灵沼,不计其数。从各地运来的参天古树,奇珍怪石,各色花卉,更是多如星辰。虽是四月,禁苑中却有些寒意,韩约命人取来貂皮大氅,披在李靖身上,李靖拄着寿木手杖,缓缓地行走于禁苑之中。
前行了一个多时辰后,李靖忽然眼前一亮,不远处一条土岗之上,生长着一棵梧桐树,梧桐树高三丈,树冠亭亭如盖,遮天蔽日,更让人称奇的是,树顶上憩息着一只怪鸟,鸡头蛇颈,燕颌龟背,拖着一条五色长尾,高约六尺许,那怪鸟忽然引颈长鸣,声音清越,直通云霄,才鸣叫三声,数不清的鸟儿像收到了指令,从四面八方飞来,绕着梧桐树,宛如朝拜一样。
李靖似乎想到了什么,失声叫道: “梧桐神木,神鸟凤凰!”
他指着前面的土岗问道: “韩大人,你可知此处叫什么?”
韩约守禁苑三年,苑中各处早已烂熟于心,他答道: “回国公话,此地名叫龙首原,一共有六条土岗,从南向北依次降低,国公所指的正是最低的第六条。”
李靖喃喃道: “龙首原,龙首原,好名字。六条土岗,是乾卦里的六爻,乾卦属阳,称九,那第五道土岗,不正是九五之地。”
他一想到这里,兴奋得一把扔掉身上的大氅,拖着韩约的手道: “快快快,带我去看看第五道土岗。”
韩约从未见到李靖失态,即使是当年大破㓤利可汗,俘虏十几万人也不见如此。他也受到感染,不由得跟着李靖奔跑起来。
李靖来到第五条土岗,四下仔细察看,又抬头看天,狂喜道: “天佑大唐,天佑大唐啊!”
韩约见李靖如癫如狂,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走上前道: “国公爷,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来吧?”
李靖瞬间冷静下来,满面春风地对韩约说: “对,虽说大局已定,但还需仔细斟酌,这样吧,韩大人,明日我一早便来,你仍旧陪我。”
韩约躬身答道: “属下韩约,任凭国公爷驱使。”
第二天一早,李靖又来到禁苑,和他随行的还有一人,一袭道袍,手执拂尘,三缕长须,飘飘然似有神仙之风。韩约早已在门外迎候,待他看清李靖身边之人,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高声道: “左金吾卫韩约,参见国公爷,参见袁天师!”
与李靖同行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唐第一术士袁天罡。相传他懂“风鉴”,即凭风声风向,便可断吉凶。他又精通面相,皇帝曾召见他,对他术数之精大为赞赏,说他是“名如皓月罩千秋”。皇帝称赞之后,袁天罡的名声更加显赫,世人见了,都尊称他为袁天师。
李靖本来也精通术数,这次又把袁天罡请来,可见他对于此次选址的重视。
再次来到龙首原,却不见了凤凰。袁天罡把土岗前前后后走了一遍,又抬头望天,口中念念有词: “开国维东井,城池起北辰。”他转身对李靖道: “国公爷,你为大唐选了一块大吉之地呀!”
听袁天罡如此一说,李靖一块大石落了下来。袁天罡又掐指算了一会,忽然意味深长地说: “十八年后,此处怕是有些不安生,将来大明宫的东面,应该会建一座佛塔。”
李靖知道他的本领,但那是十八年后的事情,何况建一座佛塔也不是什么难事。大事已定,李靖兴冲冲地要拉袁天罡面圣,说明选址之事,袁天罡推说有事,坚辞不去。李靖知他闲云野鹤,也不勉强,出了禁苑,独自到皇宫面见皇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