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大概一年前，按你们人类的计算方法，我从水族馆肮脏的池子里逃了出来”我眼前的这条剑尾鱼摆动它红色的鳍向我说道。
“看来你是一条有故事的鱼啊，不是说鱼记忆只有七秒吗”我端详着杯子里的它，刚把奄奄一息的它救出来，问出了所有人都听说过的这个疑问。
“那是你们人类的谎言，这他妈扯淡，抱歉，学了几句粗口”
“哦哦，这个发现我要写出来发表！”我似乎看到一个成名的机会。“还有一个问题，你不是只能生活中在热带么，为什么你离开水族箱那么久还活着？”
“这我也不清楚，大概你们这儿很热吧，我感觉马上我要被煮熟了，你可以不可以不要站在太阳底下”
我看了下头顶的太阳，倒也是，今儿的温度快四十度了吧。原来热带鱼也怕热。
“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说着车就来了，我收起黑色的伞，钻进车里，这才发现浑身都是汗，车窗关的严实。这再看它时，它似乎睡着了，嗨，原来鱼睡觉真的不闭眼的。我忘了问它名字了。
“事情办妥了，给我订一张去香港的机票。剩下的钱月底之前打到这个卡号上。”我伸手把一张纸条递给前排的司机，然后在路边下了车。
贰
香港的人真特么多啊。“我不喜欢这里的空气，但好过水族箱里的，那里的空气总有一股子......对，玻璃味。”
“你叫什么名字？”我打开窗查看四周，楼下的人群像一只只蚂蚁。我把玻璃杯伸出窗外。
“啊啊啊啊.....快放我进去，我恐高”。
“噗....真是奇闻，鱼也恐高？”我把手伸了进来，关上窗户，拉紧窗帘。
“从水族箱摔下来就恐高了...你们人类真是愚蠢，我们从来不叫名字，也没有名字，名字就是个符号，如果说符号的话，你看我的眼睛，我们都是根据眼睛来认人的。”它甩动两下尾巴。
“真是无趣，那我怎么称呼你，我可不认识你眼睛。就叫你水煮鱼吧”。我把它放下转身准备出门。
“嗨，记得给我带点吃，如果能有荤的就更好了。”
“我该放你走了，跟着我不安全，外面要下雨了”楼下停了几辆车，看来是找我的。
“你是个挺有趣的人，比我见过的大多数的人都有趣”，它盯着我，一眨不眨，不过，鱼也没有眼皮。
它又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么？”
“这我还真没听它说过。”我收拾东西，随口应道，手里收拾着东西。
“别慌，你有时间听完我这个故事。”
它在杯子里转了个圈，吐了一串泡泡。
“很久以前......好吧，两年前，我出生了，身边是我好几百个兄弟姐妹，也不是，我们小时候是不分性别的。后来，一天天长大，身边不断有人...鱼死去，这在鱼类中很正常，你知道的，大自然的优胜劣汰。其实，你们人类应该多学习。”“嗯，知道，我们当年有计划生育。”我感觉到已经有人从电梯里出来了。“后来我就被装进一个大箱子，被送到一个有各种各样鱼的地方，都在玻璃箱里，转身就到头了，太挤。再然后就被人卖到那户人家了。”“你说完了？”门外没了动静，大概在等命令吧。“没有，不过门外的人不是找你的。”我感到诧异，抵着门的后背已经渗出了汗。“你怎么知道？”“进酒店当天，我们后面进来一个人，我上个月在新闻里看见过，漏网的毒贩。”我竟有一丝欣慰，刚刚的紧张感也好了很多。“那你怎么确定？”“我们的视力比人类好多了。听力也好，他就住在隔壁。”我听见隔壁破门而入的声音。
“剩下的故事改天再和你讲，我先睡了。”它把头露出水面，随后就落到杯底，一动不动了。
我坐到沙发里，感觉有点疲惫，起身在冰箱里取了一罐可乐。
叁
“我发现你真是和我一模一样。”它盯着我看。
“是么？你也是个杀手？”我小心清理地上的血迹，这个不速之客显然运气不够好，没能算好日子。
“嗯，忘了和你说我后来怎么逃出来的了。”它似乎对这血腥味很喜欢，从杯子里跃出来。
“我杀了和我生活在一个水族箱里的鱼。”它想引起我的注意，可是一条鱼的死亡可激不起我的兴致。“不只一条。”它补充道。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杀掉它，为什么杀掉它吗？我可没动手，虽然罪魁祸首是我。”“不想。”
“我告诉你吧，一开始我们地位是平等的，也不愁吃喝。可是久了就厌烦了，我想出去。”它吐了个泡泡，像是在叹气。“可是，我们被关在箱子里平时根本没人理会，更没人会打开箱子，只有家里那个保姆喂食的时候才会打开一下，然后就关上了。”
“于是你就策划了一场谋杀？”
“只有当箱子里有鱼死掉，才会被捞出去。这是唯一离开水箱的机会。装死或许可以混过去。但是问题就在于离开水箱后能否活下去。这才是我担心的。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我最好的朋友，它是我们一群鱼中最强壮的，和我有着一样的想法，就是逃出去。他决定先尝试一下。我们开了个会，发现了几个问题，第一是死掉的鱼会被如何处置，会不会被吃掉或者埋掉；第二是如果不会，死后会被扔到哪里；第三是装死能不能骗过去。最终，我们决定通过吐泡泡的大小选出几位先锋。我是方案的提出者，不用参与比试。”
窗外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院子，随后传来雷鸣。看来今夜会有一场暴雨。这很好，正好可以销毁痕迹。我拿出一只黑色垃圾袋，把浴室里血已经放干净的尸体卸成了数块，以便于装进袋子里。
“第一个被选出的，通过绝食来自杀，看起来就像生病了。晚上保姆买菜回来时注意到了。”它丝毫不理会我在做什么，窗外的风刮得窗户呼呼作响。“保姆把它捞了出去，看样子已经没有活得希望了，于是保姆把它丢进了垃圾袋，可是保姆第二天早上才把垃圾带出门，可怜的家伙，我们情绪很低落。然后我们选出了另一个，这次让它在早上被注意到，我们集体在保姆出门倒垃圾前撞击玻璃箱，顺利引起了注意。它被捞出去了，并丢进了垃圾袋。就像你这样。”我正弯着腰，带着塑胶手套，仔细清理地上的肉末，一一捡起来丢到袋子里。“那你怎么知道它出去了是死是活？”我转过头，它正盯着我看。
“嗯，这个我们早就想过了。也就是第二个问题。一开始为了确保真实，被捞出去的家伙确实被饿的快死了，但是在保姆注意到后，我们迅速围住它，并把食物喂到它的口中。这样子它过一会儿就能缓过来一些气力，被丢掉时，拼命挣扎，保姆一定会注意到。我们的主人挺喜欢我们，所以万一主人发现我们死的太多，也是她的责任。可怜第一个家伙，保姆把他丢进垃圾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就关掉灯回去睡觉了。”窗外此刻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以至于我都听不清它在说什么。我把淋浴头拧下，撒上清洁剂，打开热水。我并不擅长做这样细致的活。
“计划很顺利，它活着被带回来了。但是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如果它被留下，肯定必死无疑。外面一直大太阳，没有水，边上有下水道，但是这样的天估计也是干的。垃圾袋直接被扔进一个大的垃圾桶，根本出不来。这让我们很绝望。”
雨越来越大，我打开窗，让风吹过阳台，吹进房间，浓浓的血腥味慢慢消失。
“就在大家都要放弃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们可以在下雨天逃出去，这样或许我们能进入下水道，可以离开那座城市。”
“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把身上的衣服手套脱下，放到灶台上，点上火。
“可是他们没人愿意去尝试，他们觉得风险太大了，其实，我们根本连垃圾桶都出不去。他们甚至将第一个家伙的死归结到我身上，连我最好的朋友也疏远我。我只能忍受，同时，我也在等一个雨天，就像今天。”
我再次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手套，绳子,匕首,手电以及铲子。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在箱子里的每一秒都变得漫长，我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我等不及了。你猜我做了什么？”
“不知道，我要出门了，回来再说吧。”我打开门，看了下四周，然后退回屋里。
“带我一起吧，我们路上说。”它的语气有一丝恳切。
“好吧。”我把杯子拿起，放到披风的口袋里，然后把塑料袋装进蛇皮袋中，扎紧，罩了一件雨衣，带上帽子，把帽檐压低，从安全通道的楼梯下到负一楼停车场。已经凌晨了，停车场没有一个人。我松了一口气，把蛇皮袋放进后备厢，然后坐到车内。
肆
“里面的空气很不好。”它把嘴露出水面呼吸。
车子发动，驶出了小区，雨太大，小区门开着，门卫不见人。一切进展顺利。我把电台打开，是个寻人启事。
“我接着说吧，我晚上趁他们都睡着的时候，把通气管道堵住了，它们在梦里死了，都死了。我听见女主人告诉保姆，这几天有台风过来，收拾好院里东西。”它冷静的说着一个故事。前面似乎有警车停在路边。
“我混在他们中，保姆以为都死了，通知了男主人。男主人责备了她，然后让她赶紧清理干净。保姆把我们一一捞起，扔进垃圾袋，匆匆就带出门，扔在了垃圾桶。虽然隔着塑料袋，但是我能感觉到雨水即将到来。可垃圾袋被封住了，呼吸越来越困难，垃圾桶很深，马上其他人过来倒垃圾就该被埋下去了。我感到绝望，但好过在水族箱。”
“那后来呢？你怎么逃出来的？”警车在后面渐渐消失，我松了一口气。拐进一条匝道，这条路通向江边的一处沼泽。
“是一只猫，流浪猫。它嗅到了腥味，抓破了袋子，它大快朵颐的吃了几条鱼的尸体。天空已经乌云密布，刮起了狂风，垃圾桶也在摇晃，随时要倾覆。许是它吃饱了，它停下来，发现我还活着，于是用脏兮兮的爪子拨弄我。我能感觉到它的毛刺刺的舌头划过我的鳍。它用爪子不停戏弄着，想要看我挣扎。它把我当成玩具，玩最后玩腻了，它大概是刚刚吃的太撑还消化不了，就叼着我跳出了垃圾桶。妈的，我能感觉到它喉咙呼出的热气，牙齿已经穿过鳞片，扎进我的身体。就好像你用刀子划破对方的脖子，却还没切进去。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转机又出现了，下雨了，雨很大，我奋力一跃，从猫口里挣脱，顺着下水道缝隙，落入下水道。”
“我先下去了，你先待着。”车子到了目的地，我把蛇皮袋从后备箱拖出来，注意到袋子被箱子里的一只钩子划了一道口子，渗出些血迹。真是糟糕。
处理完之后，我把工具装进事先准备的袋子里，然后上车。
“后来的情况你大概都清楚了，雨太大，下水道被堵住，我被冲了上来，不知道漂了多远。再醒来就在那路边的水洼里了。然后就遇到了你。很神奇的一段经历吧。”
我把车子开上了江上的大桥，停下，打开车窗，把工具丢下江。雨势暂缓了一些。
打火，启动，车子慢慢加速。
“一起下去吧。”它直视对着我，眼睛里带着诡异的光。
杯子倾覆，方向盘失去控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
终
翌日，当地媒体刊登了一条报道。“昨夜，公安民警接到报案，一辆黑色轿车在驶过江面大桥时失控，撞破防护栏，坠入江中，目前已确认驾驶员死亡，打捞工作正在紧张进行。警方初步判断是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