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要写的这个小裁缝,不是周迅和陈坤演的《小裁缝》。这个小裁缝,是我高中时候在大姐家旁边见到的一个小裁缝。
小裁缝是个四川人,姓廖,二十岁左右,瘦瘦的,白净净的,总爱穿一件红绒衣干活。小裁缝挑着缝纫机和布去工厂或农村帮人做衣服。停留时间长短根据生意的好坏而定。他租了大姐家旁的一间房做衣服。
那是多年前一个七月,我见到了小裁缝。大姐总会在放寒暑假时叫我去她家学习和复习!小裁缝是二月开春就到了大姐夫的厂区宿舍了。我每天除了做饭和洗衣,就是看书、做作业和写日记。我起初不好意思与他讲什么话。我只是经常看见他来大姐家借点东西或要点䓤姜蒜什么的。时间一长,我们有点熟悉了。我读书累了时会去看他怎样做衣服。
有一天晚饭后,大姐一家正准备看电视剧《江湖恩仇录》,我离开电视去看小裁缝。我一进小裁缝的房间,就看见有一个人在他房间里大声嚷嚷……房间有一个门齿脱落的中年女人。
“你什么时候才改得好?”那个女人大声说。
“明天你来拿。”小裁缝回答道。
那个缺齿女人说:“不行!”
“那我送到你家去!”
“不!我现在就要!”
小裁缝不知是尴尬还是怎么地,硬挤出一个笑,低着头,拿起一片刮胡刀去拆一件衣服的线缝。
我坐在一条板凳上,看着他们俩。
“咚!”那个缺齿女人揣起一脚,踢倒一条板凳。那条板凳应声倒在一口铝锅上,把那口锅弄得“叮咣”作响,团团乱转。
我走过去,轻轻地扶起那条凳子。我不说什么,继续坐着喝我抬去的白开水。小裁缝抬头看了看我,也没说什么话,继续埋头改衣服。
忽然,那个女人跑到一条挂满衣服和裤子的铁丝前面,搂起一抱裤子就要夺门而去。
我说:“她要拿裤子了。”小裁缝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扯住那女人抱着的裤子。
小裁缝说:“这些裤子又不是你的!”
“我的你怎么不缝好?”那个女人生气地说。
“我在改。”
“改?你让我等了几个星期?一个星期跑了四五趟!我路近咯?你欺负我一个老婆娘!”
小裁缝说:“这说不上谁欺负谁,我又不是不答应改。你穿了不合适再改嘛。”
“不!你改了我也不要了!你赔钱!”那个女人得寸进尺地说。
“赔钱好说!”他停下来手中的活说,“要等我改了,你穿了后再说,不合适又赔。”
“等?我等了一天了!我还没有吃晚饭!我饿了!”
小裁缝反问道:“你没吃晚饭,我吃了吗?”
“我不管,你要煮好的给我吃!”
“好的是没得。不过,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小裁缝说道。
身穿一件红绒衣的小裁缝,放下活计就要去煮饭了。也许他真饿了!正在这时,有一个认识小廖的中年妇女,带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走进来看了一下势头,就问:“小廖,怎么啦?”
那个缺齿的女人抢过话头说:你来说说有没有这个道理?他帮我打的衣服,打得不合穿,改了几个星期都没有改好。穿上去,胳膊都伸不开!我叫他赔钱,他不赔!”
带小孩的女人转向小裁缝说: “小廖,你打不好衣服,该赔钱就赔,没得钱我拿给你。”
“有钱。”小裁缝说。
“你说说,这件衣服打得好不好?你也是个女人,你穿穿。”缺齿女人一把夺过小裁缝手中的衣服,强硬地给带女孩来的女人穿上!听着那句“你也是个女人,你穿穿”,我很想笑,但我趁机喝了一口水,忍住了。那个被强穿了衣服的女人,左眼好像有点瞎。她正朝我挤眼睛呢!
缺齿女人说:“你说好不好看?”
“好看!”那个带孩子的女人用力拍拍胸襟和后摆。
缺齿女人马上说:“好看就卖给你!”
“你要多少钱?”带孩子的女人问道。
那个缺齿女人不作声了。她也许是舍不得,没说一句话。
带孩子的女人又一边拍胸襟一边说:“这么合身的衣服呀,卖给我才合适!”她说完又朝我眨眼。我又要笑,但又喝了一口水,忍住不笑。
后来,我拿着我的杯子走出了小裁缝的房间。也许那女人是个“人来疯”,要借有人来吵一通架。让他们自己和平息怒吧。
又过了十多分钟,我又过去看他们。缺齿女人走了。
当我刚坐下,那个缺齿女人怒气冲冲地进入小裁缝的房间,很快地跑向小裁缝的案板,猛地抓起了一块布,接着走到屋子中间,指着她的脚对小裁缝说:“你看我的脚!”
屋里所有的人,眼睛都齐刷刷地去看她的脚!大家都觉得没有什么新奇迹啊!可是,她抓着那一块布----小裁缝空闲时教我熨烫衣服和裤子的绸布垫----向我坐的板凳走来了!起初,我以为她嫌板凳脏,要去抹干净板凳坐。只见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把右脚翘在左脚大腿上,使劲地用布擦她的鞋!大家惊诧极了!
她气咻咻地说:“你害我出去踩到阴沟里!”
小裁缝和我们才释然:她要回家美餐时,误入了阴沟深处!大家忍不住哗然大笑……那缺齿女人显出一副描绘不出的复杂表情!
我对小裁缝说:“你这种人,要好好改改脾气了。既然当裁缝,就要把顾客的衣服做好,要做到衣美价廉,要把顾客当上帝……”小裁缝只会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笑。
后来,我语句不连贯地向看电视的大姐、大姐夫及侄子说起这件事,他们又忙着看电视,尽管我笑得前仰后合,他们却不太懂我笑什么!后来大姐夫说:“毕竟是娃娃!他们要吵就让他们去吵,你何必去凑热闹?”
第二天,住在隔壁的小杨、小慧、玉芬家和我大姐,全部拿那件事问小裁缝。小裁缝憨憨地笑了一早上,没去踩他的缝纫机!这可是不曾有过的事!
后来,我大姐夫说他是:“敌敌畏都杀不死的!”他听见了,脸好红好红,可后来又不怎么红了!他好长时间不再来借东西或要姜葱蒜了。
还有一次,大姐请他帮忙买个灯泡。他买了灯泡,我正在看书,他小孩子气地把灯泡直接凑在我的眼睛上!我没好气地摔了书,叫他滚……他尴尬地捡起书放好,走了。可是,过不了多久,大姐叫我去洗青头菌煮汤。我正在水管下冲洗,他忽然跑来,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哗哗”直流,把我的菌子弄碎了,盆里的菌子也被冲到盆外去了,同时还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一下子发火,转身站起来,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一连踢了三脚。他万万没想到我是如此地凶,吓得连连后退,跑了……大姐家左邻右舍的中年妇女们都看见了,又取笑了他一回!从此,他见到我也很不好意思!我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直骂:“活该!”
……
三十年过去了,我现在想到这个萍水相逢的小裁缝,既有笑又有泪!我们没怎么互相了解,也没必要了解很多。但其实,小裁缝那时也大不了我几岁,我还能上学,他却早就为生计奔忙了!他真地是个大男孩!他也许很孤独,也许很思念家人,也许很渴望家庭的温暖!但我似乎从没想过他的内心在想什么。现在觉得心里有点歉意。大姐几年后病故。我们一家人因为大姐的安葬问题,早己断了和大姐夫家的往来!
小裁缝早就挑着他的缝纫机和布,消失在人群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