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澈一页一页看到最后,终于看到了安雅的留言。
安雅是第一个写的,却选在了最后一页,还用订书机订了起来。
澈:
选在最后,还有30天高考。教室里是静止和不怎么真实的欢笑。天气开始热起来,有风,听Usher的歌让我安神,耳机挡开俗不可耐的玩笑……最后的时光就是这样,我会记得——尽管从两年前就一直不美好,我会记得。
可以说什么呢,我没有在这种留言里说过温暖的话,性子里淡的成分比较多,可以离开对我更像财富…所以别人的离别悲凄在我这里总是不一样。
这不是重点,我不是重点,呵呵。
因为某些不可逆的因素,我对十九班是没有感情的,那种令我极度不适的气场……[就像我突然莫名讨厌我的弟弟,一星期后他就得了致命的急病;没征兆地嫌恶某个房间,在它出事之前]我讨厌这个班。
所以在长达一年半的时光里我孤僻、自闭、失语,慢吞吞地跟在每一张令我不适的女孩子的脸后面,像是从来没有光。在你和小秋,沈阳,钟毅…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建立起友谊的以前到现在,我都一直确凿独立。如果我有翅膀,那么它们现在已经因为过分收敛而萎缩黯淡。我等待离开。
中心够不突出的,我的意思是,澈,我并没有和你,和更多人建立什么熟稔关系,这也许仅仅只是种倔强的愚蠢的立场,呵呵。[笑]
第一次听别人谈到你是场多人谈话,你是她们窃窃私语中的主人公,说你是TBT的线人,你从高一就怎样怎样有告密癖好竟至被集体孤立…我是不信的,可是对象的敏感性让我很是提防了你一段时间,你和它[…]的对抗也被人凿凿渲染成作秀…想来是非多仅仅是因为嘴巴多吧。[惭愧…]
后来就是自招,被关在办公室闷头写八股文的时候看了很多资料,也包括你的,厚厚一沓小说……记得好像是关于夏柠老师的,当时心里想的是,哇,好直白,也不怕有人看到会打击报复……那是些很纯粹的语言,我写不来,我的文字都是用来强调我的执念、失语以及抑郁的,空洞又无聊,所以从小就羡慕那些写的出小说的人,我没那耐心,呵呵。[我在说什么啊…]
澈,其实我是个特别容易就被感动了的人。
也许写字的女人都是骄傲的,甚至倨傲——倨傲会有仰起的头颅,我就是这样,所以经受了更多挫折。你不一样。你把芒刺收拢在内里,在它真正有用的地方。所以那些光成为你的资本而不会带来滞碍……你的脸多平静多安和啊,大家看出来的倔强才是表象。你不需要倨傲,你已经洞察了太多,明白琐屑的低劣的某些不快是根本用不着劳心的。我未曾融入这个班,但我也会花一些时间去看。语言是徒劳,只有看见的才是应该知道的,真理。[以上真语无伦次,不忍卒看…语文课の恶果]
你们两个小姑娘都是一样,执着,热烈,单纯并且写信。好多个中午穿着粉嫩色彩的她在我的卧室里讲起他们的事,甜蜜蜜的语气但细节我早已记不得。我带她去他的班,她躲在楼梯间看我勉强跟他交谈。他多么严肃,明明是看见的却依然道貌岸然搪塞过去。为什么呢,爱情没有为什么,你们都爱他所以你们都比他要伟大。我知道你是不会娇滴滴让人心碎的,所以你的爱像青绸,平静厚重,又像水面。其实怎样都是光明的。你们的爱情因为简单所以更容易获取并维持直到永久。我是悲剧。
我会在很多年之后记得你离我的心脏那么近的时刻。
面对我爱的人我是个joker,但你给我勇气与相信。
你的怀抱非常柔软,嗓音柔柔的,像青草被风拂动,仿佛里面有氤氲深潭,听起来很舒服。
我相信你在喜欢着我,尽管温暖的话说不出来,那么。
澈,你会被好多人一直喜欢。你会被安雅一直喜欢。
我会去南部边陲,或许安静或许昂扬。
接近热带的阳光,岛屿形似一个逗号,环岛有明媚公路,十分钟船程会听到满岛的三角钢琴声。
澈,如果很久以后你还记得我,我会在那里等你们有天去看我。我会带你们去环岛路骑单车,采瀑布一样永不停止流动的三角梅。
安雅
抱歉仓促,用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能完全说出我想说的。
心是真的,所以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留言。
安雅,英文名是Ariel.我多想是空气。
成为空气,在你的左边,在你的右边,在你的无处不在。
Ariel
2009.5.18&everyday
像是温暖的承诺,又像是笃定的结论。
苏小澈觉得安雅将来一定会火。
会成名成家,会大红大紫。
会成为很多文艺青年的梦中情人,也会成为苏小澈遥不可及的女神。
会成为比空气还要骄傲和耀眼的无处不在。
后来,江心秋还私下塞给了苏小澈一封信。是关于陆皓宸的事。
春天确实刚过去,夏天也确实燥热,人当然也会浮躁,但秋天也就快来了,秋高气爽是沉思的好时候。如果现在来不及,那么高考后一定要静下心来思索一阵,起码要明白你是在长期抑郁这种特定环境下需要这么一个特定的人来说这么些特定的话,还是真正需要的是他。
真正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么些话的。“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痛定思痛,受过伤的女孩更应该慎重。
人生不是非黑即白,而是有很多灰色地带,需要你做出选择。重要的不是选择什么,而是这个选择来自你自己。
不论你最终如何选择,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一定顶你!衷心祝你幸福。
每个课间广播都在放流行音乐。周杰伦的《三年二班》,孙燕姿的《咕叽咕叽》,飞儿的《Lydia》,等等。食堂的电视也破天荒地放起了《新白娘子传奇》和《还珠格格》。
苏小澈和程可文、江心秋、陆皓宸、钟毅、褚卫东、沈阳结成了同盟,常常去顶楼的一个空教室里背书。偶尔柳星儿和宋阳也会来。背书背累了,男生们就把手头的旧试卷拆开,一张张地折成纸飞机,从窗口丢出去。
陆皓宸和钟毅就坐在窗台上,白衬衣被风吹得鼓起来,特别好看。他们笑着说这叫放飞理想。可是那些理想最后都坠毁了。
柳星儿深夜发短信给江心秋说:
宝贝我这次又没过一类线…我想好了以后你怎么样我都不恨你…谁让我自己不争气…
江心秋回复说:
别胡思乱想了!!!快睡觉!!!老子就是要永远喜欢你!!!
苏小澈对陆皓宸说:“我还是很喜欢他,对不起。”
在那个空教室里,苏小澈常坐的那个课桌上,有很多人留下的笔迹:
在那时候我们身边都有一卡车的难题
不知道成功的意义就在超越自己
我们都是和自己赛跑的人
为了更好的未来努力拼命
争取一种意义非凡的胜利
我们都是和自己赛跑的人
为了更好的明天拼命努力
前方没有终点
我们永不停息
环绕着这段话的,是各种颜色的笑脸和爱心。
开心每一天!加油!!!胜利在望!
对!顶~
永不永不说放弃!永不言弃!!!
加油!坚强!
只有一条路不能选择,那就是——放弃之路!
原来高考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苏小澈终于相信。
趣味运动会,发藿香正气水,发准考证,发2B铅笔,看考场,六月飞雪末日狂欢,从教室搬到大成馆,过状元桥……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末日狂欢,苏小澈一帮人都没出去,而是在那个空教室里,分吃了程可文和宋阳的十八岁生日蛋糕。
考场就在本校,早晚自习还是要上的。整个年级都挤在大成馆里,其实根本没人复习,都在聊天。甚至还有人在空地上打羽毛球。
开考前,班主任们都站在门口,带着全班喊口号,然后挨个击掌,送上考场。在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中,17班的声音特别尖:“我高考,我快乐,我自信,我成功!”
苏小澈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接:你神经,你傻冒!
陆皓宸小声说:“喊这些有啥用啊,一点都不团结,我们应该一致对外啊。照我说,我们就应该喊,‘踹倒一中,踏平湖北’!”
一圈人笑得东倒西歪。
高考那两天,持续了一周的高温35℃忽然降到了30℃左右,家长们都说是老天爷开眼。天气预报说还会有雷阵雨,家长们又担心会不会影响英语听力。
语文考试一开始,就下起了暴雨。苏小澈写完作文的时候,雨也停了。苏小澈坐在窗边,雨后的空气凉爽又湿润。
苏小澈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这就是高考吗?苏小澈没头疼,没胃疼,没拉肚子,大姨妈更是早就走了。比平时任何一场考试都要放松和安心。
第二天的暴雨,是在英语听力放完以后,才倾盆而下的。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家长们又一次谢天谢地。
苏小澈所有的科目都在考试结束前做完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出考场的时候,一弯彩虹正笑眯眯地挂在空中。
原来拓跋涛没有骗人。苏小澈这么想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
结束了吗?
其实还没有。
大家说说笑笑地回到了大成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商量着去哪玩,没有又哭又笑乱扔书本好像疯子。
老师们也一样。还是站在门口,笑着和每个人说再见。
校园里很快人去楼空,就像从前的任何一场大考过后一样。气氛稀松平常。
反正,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告别。
毕业典礼那天,有人拿着报纸,脸色很难看。抱头痛哭的,也不在少数。
苏小澈在陆皓宸的撺掇下,也没忍住对了答案。结果是:会的都做对了,不会的也没办法,正常发挥,没有意外。
到处都是镜头,以及举着它们疯狂拍照和录像的人们。苏小澈没带什么留念用的东西,相机、留言本、照片……什么都没带,手里忽然就多出好几页纸来。都是同学录上的纸。苏小澈写完手机和QQ号码,又飞快地被收走,也不知道是谁要的。人人都是面目模糊。
留这些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打一次的电话有什么用?看别人写的时候,苏小澈心里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出来了,用着半开玩笑的语气。并没有人不高兴。不高兴又怎么样?
他们连彼此的真名都还不一定知道呢。
不过苏小澈也能理解。一出戏演到最后,真真假假,多少会有那么一点点真情流露。
全体演员都在完美谢幕、鲜花掌声的时候,也总会有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悄悄退场,隐入黑夜。
苏小澈觉得自己这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和寻找。可是她在等待什么她在寻找的又是什么呢,她不知道。
直到她看见展大哥穿越重重人潮跑过来。
“小澈,我找到了这个。本来是易潇的,现在……还是给你吧。”
“什么?”
“MP3,你听了就知道了。”
“喂……”
展大哥摆摆手,转身走了。苏小澈只好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插上了耳机。
五百年——时光的流逝;五百年——追随记忆的浪波;五百年——开始了穿越时空的思念……
苏小澈呆住了。
下面请欣赏,由高一16班带来的器乐合奏,《穿越时空的思念》。
在那片忽然爆发的轰鸣中,苏小澈清晰地听到了易潇的声音。
“录了吗?”
“录了。”
“好。”
然后易潇就离开座位去藏点心了。
那个放着点心的凳子,就在梁子衿旁边。梁子衿还特意用身体挡住了。
舞台边上那个气球爆裂的声音,也原原本本地被录了下来。阿培还吃了一惊:“哟!这么厉害呀!”
原来这个节目有5分4秒那么长。
苏小澈呆呆地取下耳机,看着手里这个银灰色的MP3不知所措。
苏澄忽然出现在苏小澈面前,嗫嚅着说:“小澈,对……对不起,那本物理书,我同桌他……他已经卖了!”
苏小澈呆呆地看了苏澄几秒,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所以这是易潇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么?
阿培特意拍的那几张高一全家福,终究是没洗出来。因为拍完没几天,阿培的相机就坏了。苏小澈等到高考结束,才敢去问这事,却得到这个答复,人都傻了。
苏小澈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算了。”
苏澄说:“啊?”
苏小澈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又说:“算了。”
苏澄惊喜地说:“真的吗,小澈,你不怪我了吗?”
苏小澈看着苏澄久违的笑容,还是那么单纯。苏澄多无辜啊。
苏小澈不由自主地也笑了。
苏小澈感到自己的笑容被风吹得很远。仿佛有一条长长的丝帕温柔地抚过脸庞,往身后绵延不断的旧时光里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