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想看短篇小说,决定翻这篇出来看看。除了《麦琪的礼物》,这部《警察赞美诗》,也是意外性第一的欧·亨利的巅峰代表作品。分享给小伙伴们嘿嘿嘿ԅ(¯㉨¯ԅ)
急躁不安的索比躺在麦迪逊广场的长凳上辗转反侧。每当雁群在夜空中引颈高歌,当缺少海豹皮衣的女人对丈夫加倍殷勤,当索比在街心公园的长凳上焦躁不安、翻来覆去的时候,人们就明白了,冬天快来了。
一片枯叶落在索比的大腿上,那是杰克·弗洛斯特(对霜冻或寒冷天气的拟人化称呼)的卡片。杰克对麦迪逊广场的常住居民非常客气,每年来临之时,总要提前打一声招呼。在十字街头,他把名片交给“露天大厦”的信使——“北风”,好让大厦里的住户们做好准备。
索比意识到,自己是时候下决心了,该由自己马上组织一个单人“财务委员会”,来抵御即将临近的严寒。因此,急躁不安的他在长凳上辗转反侧。
索比想要过冬的要求并不算高,他不想在地中海巡游,也不想到南方去晒让人昏昏欲睡的太阳,更没想过到维苏威海湾漂泊。他梦寐以求的就是在布莱克韦尔岛上待3个月就足够了。整整3个月,有饭吃,有床睡,还有志趣相投的伙伴,而且没有“北 风”和警察的侵扰。对索比而言,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最大愿望。
多年来,好客的布莱克韦尔岛(在纽约东河上,岛上有监狱)上的监狱一直是索比过冬的住处。就像那些比他走运的纽约人每年冬天都会买票去棕榈滩(美国佛罗里达州东南部城镇,冬季旅游的胜地)和里维埃拉(南欧沿地中海的一段地区,在法国的东南部和意大利的西北部,是节假日旅游胜地)一样,索比也要为一年一度逃奔岛上作些必要的安排,现在这个时候又来了。
昨天晚上,他睡在广场上喷水池旁的长凳上,用3张星期日的报纸分别垫在上衣里、包着脚踝、盖住大腿, 还是没能抵挡住严寒的侵袭。因此,在他的脑袋里,岛上的影象鲜明地浮现出来。他诅咒那些以慈善的名义对城镇穷苦人的施舍。在索比眼里,法律比救济更为宽厚。
他可以去的地方不少,有市政办的、救济机关办的各式各样的组织,他都可以去混吃、混住,勉强度日,但对索比这样一位内心高傲的人来讲,接受施舍是一种不可忍受的折磨。从慈善机构的手里接受任何一点好处,自然不必付钱,但你立刻就会遭受到精神上的屈辱,就像恺撒对待布鲁图一样(恺撒院罗马统帅尧政治家,罗马的独裁者,被共和派贵族刺杀。布鲁图院罗马贵族派政治家,刺杀恺撒的主谋,后逃希腊,集结军队对抗安东尼和屋大维联军,因战败自杀)。
凡事有利必有弊,要想睡上慈善机构的床,先得被人押着去洗个澡;要吃施舍的一片面包,得先交待清楚个人的来历和隐私。因此,倒不如当个法律的座上宾还好得多。虽然法律铁面无私、照章办事,但至少不会过分地干涉正人君子的私事。
一旦打定了主意去岛上,索比便立即着手去将它变为现实。要想达成这个愿望,有许多种简单的办法,其中最舒服的就是去某家豪华餐厅大吃一顿,然后承认自己身无分文,无力支付。这样便会安安静静、毫不声张 地被交给警察,剩下的事就交给可以商量的治安推事来应付了。
索比离开长凳,溜达出了广场,跨过百老汇大街和第5大街的交汇处那片沥青铺就的平坦路面。他转向百老汇大街,在一家灯火辉煌的咖啡馆前停下了脚步,在这里,每天晚上聚积着葡萄、蚕丝和原生质的最佳制品(作者诙谐的说法,指美酒尧华丽衣物和上流人物)。索比对自己上半身的打扮还颇有信心,他修过面,上衣也还够气派,整洁的黑领结是感恩节时一位教会的女士送给他的。只要他到餐桌之前不被人猜疑,成功也就不远了,他露在桌面的上半身绝不会让侍者生疑。索比想到,一只烤野鸭,再来一瓶夏布利酒(原产于法国Chablis地方的一种无甜味的白葡萄酒),然后是卡门贝干酪(一种产于法国的软干酪。卡门贝原为诺曼底一村庄,因为产这种干酪而得名),一小杯清咖啡和一支雪茄烟。一美元一只的雪茄就足够了。全部加起来的价钱不宜太高,以免遭到咖啡馆太过厉害的报复。吃下这一餐就会让他心满意足、无忧无虑地走向冬季避难所了。
可索比的脚刚踏进咖啡馆的门,领班侍者的眼睛便落在了他破旧的裤子和皮鞋上,强壮迅急的手掌推他转了个身,索比悄无声息地被押了出来,推上了人行道,拯救了那只差点险遭毒手的野鸭的可怜命运。
索比只得离开百老汇大街。看起来,靠大吃一通走向垂涎三尺的岛上,是行不通的。要进监狱,还得再想别的办法了。
在第6大街的拐角处,灯火通明、陈设精巧的大玻璃橱窗内的商品尤其引人注目。索比捡起一块鹅卵石,向玻璃窗砸去。人们从转弯处奔来,领头的就是一位巡警。索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两手插在裤袋里,对着黄铜纽扣(指警察,因警察上衣的纽扣是黄铜制的)微笑。
“肇事的家伙跑哪儿去了?”警官气急败坏地问道。
“你不以为这事与我有关吗?” 索比说,多少带点嘲讽语气,但很友好,如同他正交着桃花运呢。
警察根本没把索比看成作案对象,毁坏窗子的人绝对不会留在现场与法律的宠臣攀谈,早就溜之大吉啦。警察看到半条街外有个人正跑去赶一辆车,便挥舞着警棍追了上去。索比心里十分憎恶,只得拖着脚步重新游荡。他这一次又失败了。
对面街上,有一家不太招眼的餐厅,他可以填饱肚子,又花不了多少钱。它的碗具粗糙,空气混浊,汤菜淡如水,餐巾薄如绢。索比穿着那令人诅咒的鞋子和暴露身分的裤子跨进餐厅,上帝保佑,他还没遭到白眼。他走到桌前坐下,吃了牛排,煎饼、 炸面饼圈和馅饼。然后,他向侍者坦白自己身无分文。
“现在,快去叫警察,”索比说,“可别让一位绅士等得太久。”
“用不着找警察,”侍者说,声音滑腻得如同奶油蛋糕,眼睛红得好似曼哈顿开胃酒中的樱桃。“喂,阿康!”
两个侍者干净利落地把他推倒在又冷又硬的人行道上,使他刚好左耳着地。索比从地上一点一点、艰难地爬起来,拍掉衣服上的尘土。一名警察,站在相隔两个门面的药店前笑了笑,他便沿着街走开了。被捕的愿望仅仅是一个美梦,那个岛离他是太远了。
索比走过5个街口之后,想要尝试被捕的勇气才又回来。这一次出现的机会极为难得,他满以为十拿九稳。一位衣着简朴但讨人喜欢的年轻女人站在橱窗前,兴趣十足地瞪着陈列的修面杯和墨水瓶架。而两码(1码=3英尺=0.9144米)之外,一位彪悍的警察正靠在水龙头上,神情严肃。
索比的计划是装扮成一个下流、讨厌的“捣蛋鬼”。他的对象文雅娴静,又有一位忠于职守的警察近在眼前,这使他足以相信,警察的双手很快就会抓住他的胳膊,在岛上的小安乐窝里度过这个冬季就有了保证。
索比扶正了教会的女士送给他的领结,拉出缩进去的衬衣袖口,把帽子往后一掀,歪得几乎要落下来,侧身向那女人靠过去。他对她送秋波,清嗓子,哼哼哈哈,嬉皮笑脸,把小流氓要做的一切卑鄙无耻的勾当表演得惟妙惟肖。他斜眼望去,那个警察正死死地盯住他。年轻女人移开了几步,又沉醉于观赏那修面杯。索比跟过去,大胆地走近她,举了举帽子,说:“啊哈,比德莉亚,你不想去我的院子里玩玩吗?”
警察仍旧死死地盯住他,受人轻薄的年轻女人只需将手一招,他就能踏上去往岛上安乐窝的路途了。在想象中,他似乎已经感觉到警察分局的舒适和温暖了。年轻女人转身面对着他,伸出一只手,捉住了索比的上衣袖口。
“当然喽,迈克,”她兴高采烈地说,“如果你肯破费给我买一杯啤酒的话,要不是那个警察老瞅住我,我早就同你搭讪了。”
年轻女人像常青藤攀附着大橡树一样附在他身上。索比懊丧不已地从警察身边走过,看来命中注定,他该自由。
一到拐弯处,他甩掉女伴,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老远的一个地方。这里整夜都有最明亮的灯光,最轻松的心情,最轻率的誓言和最轻快的歌剧。淑女们披着皮裘,绅士们身着大衣,在这凛冽的严寒中快乐地走来走去。索比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也许是 某种可怕的魔法制住了他,使他免除了被捕。这念头令他心惊肉跳。但是,当他看见一个警察在灯火通明的剧院门前大模大样地巡逻时,他立刻抓到了“扰乱治安”这根救命稻草。
索比在人行道上扯开那破锣似的嗓子尖叫,像醉鬼一样胡闹。他手舞足蹈,又吼又叫,使尽了各种伎俩。
警察旋转着他的警棍,转身用背对着索比,向一位市民解释说:“这是个耶鲁小子在庆祝胜利,他们同哈特福德学院赛球,让人家吃了个大鸭蛋。声音是有点儿大,但不碍事。我们接到了指示,让他们闹去吧。”
索比沮丧极了,停止了白费力气的闹嚷。难道就没有警察对他下手 吗?在他的幻梦中,那岛屿似乎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阿卡狄亚(原为古希腊一山区,现在波罗奔尼撒半岛中部,里面的居民过着田园牧歌式的淳朴生活,现指野世外桃源)了。他扣好单薄的上衣,以便抵挡刺骨的寒风。
索比看到雪茄烟店里有一位衣冠楚楚的人正对着火头点烟。那人进店时,把绸伞靠在门边。索比跨进店门,拿起绸伞,漫不经心地退了出来。点烟人匆匆追了出来。
“我的伞。”他厉声道。
“呵,是吗?”索比冷笑着说,他想要在小偷小摸之上,再加上一条侮辱罪。“好哇,那你为什么不叫警察呢?没错,我拿了你的伞!为什么不叫巡警呢?拐角那儿就站着一个哩。”
绸伞的主人放慢了脚步,索比也跟着慢了下来。他有一种预感,命运会再一次跟他作对。那位警察好奇地瞧着他俩。
“当然喽,”绸伞主人说,“那是,噢,你知道有时会出现这类误会……我……要是这伞是你的,我希望你别见怪……那是我今天早上在餐厅捡的……要是你认出是你的,那么……我希望你别……”
“当然是我的。”索比恶狠狠地说。
绸伞的前主人悻悻地走了。那位警察慌忙跑去搀扶一位身披夜礼服斗篷、头发金黄的高个子女人穿过横街,以免两条街之外驶来的街车碰着她。
索比往东走,穿过一条因翻修弄得高低不平的街道。他怒气冲天地把绸伞猛地掷进一个坑里。他嘟囔着,抱怨那些头戴钢盔、手执警棍的家伙。因为他一心只想落入法网,而他们则偏偏把他当成永不出错的国王(英语谚语院国王不可能犯错误——Kingcandonowrong)。
最后,索比来到了通往东区的一条街,这儿的灯光暗淡,嘈杂声也若有若无。他顺着街道向麦迪逊广场走去,回家的本能把他带到了那儿,即使他的家仅仅是公园里的一条长凳。
可是,在一个异常幽静的转角处,索比停住了。这儿有一座样子古雅的教堂,显得零乱,是带山墙的建筑。柔和的灯光透过淡紫色的玻璃窗映射出来,一定是风琴师在练习星期天的赞美诗。悦耳的乐声飘进索比的耳朵,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他靠在螺旋形的铁栏杆上,有点心驰神往。
明亮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行人和车辆渐渐少了;屋檐下的燕雀在睡梦中发出几声啁啾,此情此景就像乡村中教堂墓地的气氛。风琴师弹奏的赞美诗拨动了索比的心弦,因为当他生活中拥有母爱、玫瑰、抱负、朋友以及纯洁无邪的思想和洁白的衣领时,他是非常熟悉赞美诗的。
索比的敏感心情同老教堂对他的潜移默化交融在了一起,他的灵魂突然间出现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他立刻惊恐地醒悟到,自己已经坠入了深渊,他的生活中充盈着堕落的岁月,可耻的欲念,悲观失望,卑鄙的动机。
就在这一刻,这种新的思想境界令他激动万分。一股迅急而强烈的冲动鼓舞着他去迎战坎坷的人生。他要把自己拉出泥淖,他要征服那一度驾驭自己的恶魔。时间还不晚,他还算年轻,他要再现当年的雄心壮志,并坚定不移地去实现它。管风琴庄重而甜美的音调已经在他的内心深处掀起了一场革命。明天,他要去繁华的商业区找事干。有个皮货进口商曾一度让他当司机,明天就去接下这份差事。他会成为一个煊赫一时的人物。他要……
索比感到有只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猛地扭过头来,眼前出现了一位警察的宽脸盘。
“你在这儿干什么呀?”警察问道。
“没干什么。”索比说。
“那就跟我来。”警察说。
第2天一早,警察局法庭的法官宣判:“布莱克韦尔岛,监禁3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