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的生父,在几千年的时光流转中一直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些人对此嗤之以鼻,当然也有些人对此持有疑虑,更有人像是东汉的班固则直接称秦始皇为吕政,关于这个问题李开元先生在《秦谜》一书中做了详细考据和推理,下面我将尽可能简短详细的对这个千古谜团剖析干净,连同它的来源一同展示出来。
一,谜团的起始:都是《史记》惹的祸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
——《史记·秦始皇本纪》
这段记载清清楚楚,明言秦始皇是庄襄王子异和赵姬的儿子,并没有对嬴政的身世做出任何质疑,但在另一篇记载中史记却话锋一转。
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子楚(子异字)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史记·吕不韦列传》
这一段记述详细生动的讲述了子异如何索姬,吕不韦如何赠有孕之女,言明嬴政应当是吕不韦的儿子,秦国事实上已经易姓革命。
两段截然不同说法,存在于同一部书中,司马迁前后不一的记载给了后世无尽的遐想,这也是始皇帝生父之谜的由来,但真相只有一个,两种说法一定有一个是错的,我们试着从吕不韦,秦国,子异三个不同角度来审视一下这两种说法。
二,吕不韦的投机:奇货可居
吕不韦年轻时离开衰落的卫国前往韩国经商,结果大获成功成为豪富,他游走于列国之间,贱买贵卖,事业蒸蒸如上。公元前262年,他来到邯郸,偶然结识了子异,出于商人的直觉,他敏感的察觉到了子异的价值。
奇货是指,珍奇稀少的货物。可居说是,可以囤积。吕不韦认为子异就有这样的价值,思虑再三,他决定将自己全部的家产投资到子异的价值中去。
子异的父亲是秦孝文王安国君嬴柱,祖父是秦昭王嬴则。这位秦昭王的母亲就是大名鼎鼎的宣太后,芈月。多亏了《芈月传》,这里我们理解起子异的家系不至于一头雾水。子异的父亲嬴柱被称为安国君,子女众多,光儿子就有二十多个,子异排名中间,不上不下,十分尴尬。
虽然子异不受待见,又是派往外国的质子,但是王子王孙毕竟是王子王孙,只要身上流着王家的血液即使在小的可能都潜藏着继承王位的机会。这位落魄王孙身上就有着天下第一强国——秦国的王位继承权。吕不韦以商人精明的眼光和敏锐的判断力捉住了子异身上最大的卖点——纯正的秦王血统。
不过我们说过,子异有二十多个兄弟,现如今又被打发到国外,如果没有特殊的机遇是根本没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不过这话你同样可以这样理解,“如果存在特殊的机遇,子异就可以登上王位。”
三,姑奶奶芈月:千载难逢的机遇
子异的父亲安国君尽管有二十多个儿子,但是继承人的位置却迟迟没有确定。他与正妻华阳夫人没有子女,他们还在观望。
安国君夫妇在观望什么呢?为什么吕不韦认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的关键就在华阳夫人身上?
华阳夫人是何许人呢?华阳夫人是华阳君芈戎的孙女,华阳君芈戎是宣太后芈月的弟弟,那宣太后芈月就是华阳夫人的姑奶奶。华阳夫人深受这位姑奶奶影响,不仅年轻貌美善解人意,还对政治多有见解主张,是宣太后芈月之后的芈氏外戚的核心人物,将她嫁于安国君也是希望她能生下带有芈家血统的秦王。而安国君既没有什么政治才能,又沉迷酒色,他借助芈氏家族的力量成为王太子,对芈氏家族多有依仗,所以这位华阳夫人可以说是在下一代王太子继承人选择上一言九鼎。
没有子嗣是华阳夫人的心头顽疾,如果下一代秦王不出自芈家,那么芈氏外戚的覆灭也就在转瞬之间。吕不韦正是抓住了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开始了他的行动。
吕不韦先是供给金钱给子异,让他在邯郸交结名士开展社交,把秦国贤公子的名声传到咸阳。然后他亲自上阵,带着重金前往咸阳,充当子异的游说使者。来到咸阳他先去找到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争取他的支持,又去找了华阳夫人的姐姐华阳大姐,吕不韦像是一个高超的牌家,将子异这一张牌打到了芈氏家族的面前。
四,天然的联盟:母亲与儿子
虽然只有子异这一张牌,可这一张牌对芈氏家族来说可谓意义非凡。实际上,围绕安国君继承人的问题是关于秦王继承人的一场博弈。安国君的儿子们和他们的母亲都是博弈者,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华阳夫人与子异都各有所有又各有所缺。
华阳夫人是当时的王太子嬴柱的正夫人,拥有继承人选择权,但她所缺的是一个拥有安国君血脉的儿子。另一方面,子异是板上钉钉的安国君亲儿子,而他所缺的是与其他兄弟们争夺继承人所需的格外恩宠。华阳夫人所缺的正是子异所有的,子异所有的正是华阳夫人所缺的,这种天然互补的联盟成立的话,子异将得到母亲继承王位,华阳夫人将得到儿子成为太后,芈氏外戚依然屹立朝堂。
华阳大姐找到妹妹,将吕不韦的计划告诉她,华阳夫人何等聪明,当即“以为然”,展开了对安国君的枕边攻势。经过一系列缜密的谋划行动之后,安国君同意将子异立为太子继承人,华阳夫人请求安国君写成文书,刻在玉符上,将玉符一分为二分别保管,使之成为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书。
至此,这桩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投资交易,取得了完全成功。
五,奇货:核心价值
在这桩交易中,连接华阳夫人,吕不韦,子异的核心价值是什么?是子异的王室血统。秦王的血统纯正与否,对赌上全部财产的,由商入政的吕不韦来说是关系身家性命的问题,怎么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在这个角度来说,吕不韦没有作案动机。
同样的,对芈氏家族来说,子异的血统纯正与否也是关系他们家族的存续的问题,所有与此相关的细节,他们都会严格把控,严格监督,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问题上动手脚。这样看来,吕不韦也没有作案条件。
六,法律鉴定:商鞅的遗产
我们从吕不韦的角度来看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但这种推测仍然不能让我们打消全部的疑虑,那么有没有更令人信服的旁证呢?
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早早的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法制国家,制度严密,监督严格,使秦国可以有效发动国家力量,是秦国一统天下最重要的资本。根据出土文物《睡虎地秦墓竹简》《张家山汉墓竹简》来看,当时法律之完善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我们选取秦法中与本案有关的部分,看看会有什么收获。
秦法规定,子女身份认定,取决于生父生母身份确认。生父生母身份的确认,主要有三个方面,我们只看与本案关系最为密切的一条:
生父生母血缘的确认:如果所生子女不是父母的亲生子女,子女的继承权将被剥夺,父母也要受到惩罚。
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引用一条西汉的案例(西汉法律完全继承秦法,并且这条案例清楚有名无需过多解释)来看:鸿门宴中有一位英雄,无惧项羽生啖猪腿的樊哙,樊哙后被封侯,他的后人樊市人袭爵后阳痿无法生育。但是秦汉法律规定,爵位必须由嫡子继承,没有嫡子,爵位将会被废除。樊市人担心爵位没法传承,让夫人与自己的弟弟同房,生下一个儿子樊他广,假冒是自己与夫人的嫡子,继承了爵位。但是后来,他被家臣告发,樊他广被剥夺侯爵,废为庶人,封地没收,封国废除。
这则案例说明,秦汉的继承制度非常严密,如此严格的制度之下,哥哥弟弟造假都被揭发严惩,不是亲族的人呢?
吕不韦和子异都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吕不韦想要进入秦国的政界势必要熟悉秦法,在秦国这个法律至上的国家,在涉及国家根本的继承人问题上,他万万不敢以身试法。子异从小在秦国长大,受的是法制教育,在与自己有切身利害的继承人问题上他又会糊涂吗?
七,医学鉴定:大期
做完法律鉴定,我们再来做医学鉴定,看看太史公有没有藏了一些私货在里面。
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子楚(子异字)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史记·吕不韦列传》
唐代大学者孔颖达在给《左传·僖公十七年》作注疏时说:“十月而产,妇人大期。”这话是说怀孕十个月,就是妇人的大期。按照这种说法,子异与赵姬婚后十个月生下了嬴政,毫无问题,子异认可了自己的长子。不过还有另一种解释,“大期”是十二个月,那样子异就更没有理由怀疑了。
我们可以思考,如果赵姬事前已经怀孕,一个月后月经不来,在没有精确技术的古代,吕不韦得知赵姬有孕估计要在近两个月之后了。赵姬孕后两个月被献给子异,又怎么会在“大期”生产呢,应该是非正常的早产,早产之后子异会有何反应呢?
随着子异与吕不韦计划的推进,他继承王位的可能与日俱增,那么在自己的继承人,并且女方不是秦国人的情况下怕是比谁都要上心,赵姬早产,子异一定会生疑,也就不会认可自己的长子和立赵姬为夫人了。
即使退一万步讲,子异没有怀疑,那么子异身边有一个人一定会怀疑的。这个人是谁呢?他就是子异的医生,秦国使馆的医官。按现在来讲,子异应该是秦国驻赵国的大使,配有车马府邸和佣人,这其中一定会有一位懂医知药的医官,早孕早产怕是很难瞒过他的。
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医书《胎产书》已经有对妇人怀孕清楚的生理记载了,而且根据《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我们也知道在子异的时代秦国的宫廷和政府的医官制度也已经建立了。
我们再退一万步讲,即使医官稀里糊涂被骗过了,但还是有人是骗不过的,而且他们也不会糊涂不会打马虎。他们是谁呢?
子异的生母夏姬不受宠爱,但她对这个儿子一定无比关心,当他要远行赵国,可以想象这位母亲一定会为儿子的生活作尽可能的操劳,丫头小厮,万事瞒不过的老妈子都会配置齐全,特别是被称为“女阿”的老妈子,她们受王母的嘱托,对王子的方方面面都有所照顾,老王母的儿媳,亲孙子她们又怎么能不上心呢?
而且根据古代惯例,献姬是要谨室(将所献之女单独居处,以确认没有身孕)的,可以想象吕不韦献姬,先是谨室,然后医官号脉,老妈子查月经,如果赵姬早孕这如何能隐瞒的过去。
八,另一份证据:别本秦王谱系
如果说我们只是从《史记》出发,材料有所单一,那么我们也有一份独立来源的珍贵史料可以作为印证。
我们现在读的《史记》有不少地方存在原书编撰完成又作添加的情况,在《史记·秦始皇本纪》后就有一份添加材料,内容是秦国自秦襄公至秦二世的世系和葬地。这份材料和《史记·秦本纪》的秦王世系有所不同,可以被称为《别本秦王谱系》,是一份珍贵的独立来源的史料。在这份材料中有这样一句话:
庄襄王享国三年,葬茝阳。生始皇帝。
清楚明白的写明了嬴政乃庄襄王之子,这说明秦国的法律系统经过检验认可了嬴政的身份。这份官方的认可,应当可以作为我们本案的结束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秦始皇嬴政的亲生父亲是子异,生母是赵姬,他是秦国第三十三代王庄襄王的嫡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