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五年前,也就是2012年,也就是宋某十六岁的时候,也是我高二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头疯牛,还没被阉掉,谁也不敢阉我。我还会在朝阳升起的时候勃起。
人不可能永远年轻,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老了。我现在就已经老了,那时候我还没年轻气盛,有无限的斗志,离老还远的很。从无数条歪歪扭扭的时空隧道中钻到十六岁,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时候我觉得人活着为了两件事,钱和姑娘(我说过我的目标就是开心,钱和姑娘能让我开心,所以成为了我的目标。仔细想想那真是一个伟大的目标)。我对我以后做规划的时候也是只考虑这两件事情。如果只考虑这两件事情,所有的事情都很简单了。想赚钱就好好学习。有喜欢的姑娘就去追。作为我的目标,两件事情都非常崇高。不过很多人看来它们是矛盾的,谈恋爱耽误学习(放屁!)。老师也这么认为,同学都这么认为,只有我不这么认为也没办法,因为谈恋爱至少需要两个人。
那时候我喜欢上一个女生,她学习成绩很好,比我好的多的多。长得又漂亮,喜欢她的人很多,我是其中一份子。他们不敢追,只有我敢,所以我们还不一样。我说我喜欢她的之前,做过很多铺垫(送早餐之类的都干过),等到我跟她说我喜欢她的时候,她说她想好好学习,不想谈恋爱。我说学习和谈恋爱又不矛盾,一个是用脑子,一个是用身体,这能算你不接受我的理由吗?而后她告诉我她只是把我当同学,我说梁山伯和祝英台也是同学。最后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我问是谁,她说那人是她初中同学,现在在另一个高中上。我方死心,在我理解中,谈恋爱就类似于占地盘,无人之地你撒泡尿就成你的了,如果这地方已经被人占了,你就不要再强占了,那叫霸占,我是学生,干不出来那种事。
于是我决定不再骚扰她,跟她说如果哪一天她和那男生成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也跟着开心一下(这都是假话)。后来升了高三,她恋爱了,她没告诉我。我还是无意间和别的同学聊天知道的。和她恋爱的是她们班一个同学。
我的另一个目标是我想赚很多钱,想赚钱就要学习,学习是赚钱的手段,这是我对学习的理解。我想赚钱,但我不想学习,权衡两者,我还是不学了。后来高三时候,被逼着学了一年,最后考上了个二本学校,也挺开心了。后来听说我喜欢的那女生没考上本科,复读了,我才觉得原来恋爱真的会影响学习,还好我没成为毁掉她学业的凶手。
我难免有时候会想起小学时候谈的那个女朋友。她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讲故事好听,而且成绩好(小学而已)。我跟她在一块就简单多了,只是因为她漂亮。我们恋爱持续了两个月左右,不过没人知道。我们还是比较羞涩的,不会向整个世界张扬我们的恋爱事。我讲故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着。当我讲的兴起,她也跟着睁大眼睛,激动起来。等我看向她,她就羞涩的低下头。我们都很羞涩,所以我没牵过她的手,没有接过吻,比现在的小学生差的远了。后来我们分手,是因为我变了心,喜欢另一个女生了,而我又不能脚踏两只船,这么做太不是男人了。
我把她叫出来,跟她说我们分手吧。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精神上的内疚,她有点难过,哭了。我想她哭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什么难舍的感情,只是因为以后我们做不成朋友了,她就没法听我讲故事了。我们偷偷在一块的时候她也老是让我跟她讲故事,而我有时候就觉得她很幼稚,这也算是分手的一个原因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直至小学毕业。她也再也没坐在我旁边,听我讲故事。我觉得挺可惜的,我也有青梅竹马的机会,但是被我错过了。
七
我还上小学的时候,我还能坚持每天八点之前睡觉,早上六点钟起床。这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因为那时候没有足够有趣的事情能让我坚持到晚上十几点钟。长年累月下来,我就养成了六点多必须起床的习惯。
我小时候学习思想还是比较端正的,我发现我打心里不愿意学习是初中的时候,在此之前我是正常的。我喜欢看书,唐诗,故事书,作文书,甚至药品说明书。那些歪歪扭扭的有机物线条就像鬼画符似得,我费了很长时间也没看懂那是什么,索性放弃。由于我看的书多,所以我讲故事好听,所以有女生愿意跟我恋爱,我在小小年纪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关于我喜欢看书这个问题,也是有原因的,补充如下。
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所有人都有很多的时间,生活过得不慌不忙,老头老太太走起路来也慢悠悠的,所以我对一个城里来的走路特别快的大脚老太太印象特别深。在非农忙的时节,人们喜欢坐在门口聊天,一群人拿杯白开水在门口围一圈能吹一晚上。到后来,来了一个传教的,他看到了这里的市场,因为充足的空余时间是信奉上帝的前提。我不知他是怎么组织起来的,一时间所有的人都不再坐门口聊天了,都聚到我邻居家忏悔去。我也去了几次,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他们信得到底是什么教。可能是因为我从来就不能做一个虔诚的教徒,谁都不能让我折服,这是我从小就注定了的事。
我之所以判断不清那是什么教,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的表现和电影里哪种宗教都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我觉得很新奇,所以我记得清楚。他们是晚上聚会,这应该是有道理的,因为一天结束,有很多事情需要忏悔。到七八点钟,我就被领着,走过细小狭长的胡同,穿过一堆长着高高的榆树的乱石堆去教会。夏天七点钟天才刚黑,太阳落到山头,透过房屋之间的夹缝斜射过来,照在皲裂的灰黑色的树皮上。有的人家还没开饭,缕缕白烟从院子里升起来,飘到天上去,和天空融合在一起,所以我总觉得天空是从烟囱里面飘出来的,并不是上帝创造的。
等到他们开始祷告,就在也没人问我的事。我问接下来我要怎么做,他们告诉我就跪在肥料袋子上睡觉就行了。我觉得不公平,他们不让我参与到他们的游戏里面只是因为我年纪小。实际上正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没什么可忏悔的。由此可知,人年纪越大,可忏悔的事就越多。也就是说,活着就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我犯的错误少,可以心安理得的活着。
我往往不能等到他们忏悔结束就已经躺在袋子上睡着了,我每次醒都是被叫醒的,身上已经披了一个衣服。我睡的并不开心,有时候会很吵,有的人大声嚷着,眼泪鼻涕一块往外流。他们说的内容,我只能听清第一句---"我的祖,我的神",除此之外我再也听不清,他们仿佛背着我学会了另一种语言。时间长了我也就烦了,去了几次也就不去了。除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乱嚷我是听到过一些话的,不过我不想说出来,太煽情。我问先生(传教者)为什么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说那是给上帝听的,所以我听不懂。我是不相信一群整日胡侃乱侃的人能和上帝说一样的话,他肯定是敷衍我。后来我才理解,我听不懂是因为那话不是说给我听的,他们说出来就不是为了让人听懂。因为那是忏悔的话,讲的是自己犯得错误,包括别人知道的和别人不知道的。是错误,就不能乱讲,这是常识。就算要讲,最好也不要让别人听懂,这也是常识。
除了这个先生,我还见过另一个被称为先生的人。在农村这称呼就代表你高贵的地位。那人带一个镜片极厚的圆形眼镜,手里总是拿着一个玻璃保温杯,里面泡着茶叶。他坐在旁边总是安安静静,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在村里好像没有亲人,这点是我猜的。因为他住的地方实在不堪,空间甚小,是在人家房后面墙上用砖累出来的,们也只是几个横竖排列焊在一起的钢筋。从门口看去里面的东西一览无遗,有一个体无完肤的黄皮沙发,没有床,一个桌子。有空的时候他就坐在沙发上看书,我猜想他睡觉也是睡在沙发上面。他确实和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因为除了他,我没见过别人看书。
他给过我一本书,讲的是建房注意事项。我是这么理解,上面有很多插图,我就当成故事书看。后来我才知道那原来是一本风水书。不过我觉得不像,因为风水是很玄妙的东西,而那本书很多地方都是很有逻辑。就比如说房子门前不能建井,风水来说就是破坏财运,不详之类的,书里说的是容易土质松,房屋容易陷下去,而且孩子也有掉下去的风险。后来我想两者其实是一样的,风水不过是将中间过程省略了,才导致神秘。正是因为神秘,才有人相信他,如果所有东西都像这本书讲的一样,那就无聊了。
两个先生在我们村里都没有待很久,他们无端的来了又无端的走。我觉得两个人都很神秘,所以我决定好好学习。对于他们所代表的。基督教(或许是),道教,我没兴趣,我根本无法理解。很久以后我才感觉奇怪,不过不是对他们两个人感到奇怪。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村里人。我不知道他们如何能即信奉上帝又能接受风水五行。或许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信奉过什么。就像一个空烧杯,里面什么都没有,所以你能放任何化学试剂。这些化学试剂融合,反应,调制出丰富美丽的色彩。他们追求的就是这色彩,倒不问里面是什么物质,发生了什么反应。他们追求的只是吉利,上帝也好,老君也好,能带来好运的就统统接受。所以能穿着道袍祷告,能说老罗在上,也能言耶稣万能。
八
我对于世界有很多的假想。我觉得如果世界能按照我对它的设想发展,可能会更有趣一些。奈何我的世界一步一步崩塌,被别人摧毁,重塑。
我第一次感觉世界和我想象中不同是我第一次爬上西山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世界就只在这三山一河之间运转,当我爬上去,看到山的另一边有另一片村庄,我才知道我错了。有时候有人会顺着那曲曲折折的路走上来,对我来说就像是外星人来临似得,不过他们的语言和我相同,我能听得懂他们说的话,所以我没觉得害怕,不同的东西才可怕。
西山是最高的一座山,我当时是怀着无尽的虔诚跑上去的,因为当时我因为某些事被打了一顿,我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决定不原谅他们。于是第二天早上吃过饭,背上书包,就跑山上去了。那是冬天,风从山顶迎面吹来,空气就像水一样结了冰,打在脸上都有一种疼痛感。我把狗皮帽子用力往下压,双手捂住耳朵,继续往上走。我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我做这件事,小孩子做很多事情都是毫无缘由不讲道理的,等我长大了,失去了这种毅力。
等我历尽艰辛爬上去之后,找到两块巨石之间的夹缝钻了进去。风在耳边呼呼的吹,将枯草吹响四面八方。我躲在石头缝里,外面整个世界都在我面前呼啸过去。我的面前有一行字,刻在石头上。我只能辨清个"爱"字,别的字没学过,都不认识。这件事让我很难过,不是因为不识字,而是它让我知道了我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一直蹲下去,我需要找到一个山洞之类的东西,这样即使下雪我也能在此久住。我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刮来的风卷走了我的帽子。等我从夹缝出来,风又打开书包,将我的课本作业吹出来。它们在空中来回飞舞,就像雪一样,空中传来猎猎的响声,我被阳光刺了一下眼,等我再望去,所有东西都已经不见。和那些炊烟一样融进了天空里。
等我爬到山顶的时候,风更大了,我的脸已经冻得感觉不到寒冷了。我看到山南面有另一片庄子,有小的像蚂蚁的人走过。有纵横交错的田地,也有覆着白膜的蒜田。北面一条河,像蒜地里的白膜一样闪着光,像一条带子缠绕着一片树林,弯弯曲曲的跑到看不见的地方。山的正西面还有一座矮一节的土山,石头一圈一圈呈圆形分布,就像蛋糕上涂的奶油一样。在山的顶部,有一户人家,隐藏在一片像是碳化了的树林之中。
我觉得我像是在做梦,我觉得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就像一幅画,画给我看以欺骗我。而我如果想知道这世界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只需要顺着山往西走,去看看那是画还是真实的世界,去看看房子里有没有人。不过我没敢付诸行动,当我因为看到山南面的村子而沮丧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受了我的错误世界观。而如果我再去探究这个错误,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使我开心。我万分沮丧,对回到家之后被打的时候都无动于衷(主要是冻得没知觉了)。我看着我妈,脑子里想的全都是真实和虚幻。她以为把我打傻了,就不打了,用手摸摸我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我是发烧了,很严重,一个星期没办法上课。
我另一个想法产生于我目睹一只飘在空中的鸟之后。我只所以用"飘",是因为它确实不是在"飞"。
那是我去厕所的路上,走在路上,觉得天上有些古怪,抬头看着,便看见一只鸟定在哪里,没有移动,没有拍打翅膀,也没有掉下来。我跟别人讲,他们都不相信,就像不相信我说的别的故事一样。不过这不重要,那时候我对这个世界的结构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认为天空就像是一个大玻璃罩,飞鸟都被一条透明的线绑着,悬挂在天上。于是我又开始了我的推理,如果我也能挂在天上,我就能飞起来。就能在一个三维的空间里面穿梭。
我开始激动起来,对我这个新的发现满怀热情的。如果我想挂在天上。首先我得有线,还要把线黏在天上。这都不是难事,我可以借助风筝把东西黏上去。想起来我就要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能自由飞行的人,激动的觉都睡不好。我花了很长时间设计出一个风筝,考虑它的承重和与天空的接触面方面,我对它进行了复杂的设计,将它弄得特别难看,根本不像风筝。不过它一样可以飞,而且比别人飞的更稳。为了解决胶水的问题,我设计了很多方案。这个问题难在你不能在风筝起飞前就涂上去,长时间飞行加上太阳曝晒很快就干了,黏不上去。最终的解决方案是我设计了一个巧妙的装置,采取双线法,等风筝触璧,我就拉一下另一根绳子,这样胶水会流出来,涂满风筝表面。等它牢固的黏在天上,我就可以飞起来,像吊扇一样。
终于等到那一天,我把所有东西都小心翼翼准备好,将风筝升起来。那风筝被我涂满了墨水,为的是在空中我能看的清楚。它就像一只黑色大鸟,迎着太阳飞去。在空中猎猎作响,像是豪放的大笑。等它到了足够的高度,我感觉手中的线一松,知道它已经碰壁了。我立马拉另一根绳子,料想胶水漏出来,风筝紧紧的粘在天上。我拉了两下,觉得有些感觉,像是真的黏了上去。然后我猛的一拉,预料我即将飞上去,那绳子却突然断了,这没在我的考虑范围内。那只黑色的大鸟在天空翻转飞腾,一会就被吹的无影无踪,好像是被太阳蒸发了一样。我万分沮丧,因为我的世界又被锤了一下,就快破碎。我躺在地上,捂着胸口,一句话说不出来。那年,我八岁。后来我想过再去设计一个更稳定的风筝,做到一半我放弃了。我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感觉了,我第一次做是为了希望,再做只是为了弥补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