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萧凝霜第一次遇见楚枫,是在父亲和兄长平定叛乱凯旋而归的迎接仪式上。
父亲和兄长身着铠甲,踏马而归,身后的萧家军列队整齐,威风凛凛。
而楚枫,是这一行队伍里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他乘坐步辇,被近卫搀扶着走下来,一袭月白衣衫,形销骨立,瘦弱单薄到似乎禁不住一阵寒风。
“那白衣少年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萧凝霜扯了扯二哥哥的衣袖,小声问道。
“嘘,小点声,那是陛下的五皇子,他生母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五皇子也遭冷落,五岁就被送到南境封地,到现在已经十年了,这次父亲奉命平南境之乱,陛下才让父亲护送五皇子回京暂住的。”
萧凝霜识趣地将嘴巴抿成一字,转而仔细打量这位久居南境的悲惨皇子。
身形修长,五官俊朗,只可惜眸光冰冷,眼底不见一丝笑意,盯久了就会使人遍体生寒。
萧凝霜突然打了一个寒噤。
萧凝霜的母亲是长公主,虽然和当今圣上并非一母同胞,在圣上年幼之时,长公主曾救过圣上一命,因此圣上与长公主甚是亲厚。
因为这层关系,萧凝霜也时常随母亲入宫。
那日,母亲应召带萧凝霜入宫向皇后请安。
刚踏入宫门,凝霜就看到门外跪着一个单薄瘦弱的少年,许是跪了很久,少年的脊背微弯,身体微微发着抖。
是他!
凝霜虽然只在人群中见过一面,却牢牢记住了这个身影。
凝霜挽着母亲的手臂缓缓经过五皇子的身旁,想起他的悲惨身世,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与心疼。
父兄打了胜仗,在前朝受封,长公主和凝霜在后宫也得到皇后娘娘的奖赏。
皇后娘娘问凝霜想要什么奖赏,凝霜沉思了一下,说:“听说南境虽为蛮荒之地,景色却十分宜人,父亲和兄长都忙于军务,无暇多顾,凝霜斗胆,求皇后娘娘让五皇子哥哥给凝霜讲讲南境的风土人情和乡野趣事可好?”
母亲投来制止的目光,凝霜却假装没看见,皇后娘娘微微皱了皱眉,终是笑着答应了。
趁皇后娘娘和母亲续旧,凝霜领了皇后懿旨出来,令太监们搀扶起五皇子,将五皇子送回寝宫。
凝霜带着丫鬟,一路跟着五皇子到了武德殿。
“五皇子殿下,我叫凝霜,是长公主殿下的女儿,也是殿下的表妹,以后我唤殿下楚枫哥哥好吗?”
楚枫抬眸看向凝霜,没有血色的脸庞较之前更显苍白。
“好。”他轻飘飘地回了一个字。
见楚枫刚刚受罚,身体虚弱,凝霜也不便打扰。
“楚枫哥哥好生休息,南境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聊,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口谕,哥哥不会抵赖不讲吧?”
楚枫弯了弯眉眼,算是笑过了,只是那笑意并不曾抵达眼底。
“不会。”
这人真是,对待救命恩人还这么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凝霜腹诽着,带着丫鬟出了门。
凝霜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回府之后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单薄的身影,想起那苍白的面容,总觉得楚枫在宫里形单影只,没人庇护,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她比之前入宫更勤了,掐算着时间,总能在楚枫放学后出现在武德殿。
虽然皇子们都是锦衣玉食,但凝霜却总是担心太监嬷嬷们会苛待这位没有倚仗的皇子,所以她总会带些吃食过来。
荷花酥、蜜饯、贵妃红、烤鹌鹑,听说南城的叫花鸡很是热销,她还专门派人去买,送到皇宫里。
对此,楚枫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但这位表妹却当真与其他皇子公主不同,不牵扯权力及后宫争斗,单纯得就像天空中的一朵流云。
前几次太监都会拿银针试毒,后来被楚枫制止了。
每每等楚枫用完膳食,凝霜才会缠着他给自己讲南境的事情。飞瀑流泉,奇花异树,不同于北方的风土人情,凝霜听得十分入迷。
其实,凝霜最想了解的,是楚枫在南境的这些年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楚枫对自己总是避而不谈,讲南境的故事,也是言简意赅,不多一言。
在楚枫看来,凝霜不过是好奇心作祟,过些时日,新鲜感一过,便不会再来。
她真的会不来么?想到这里,一丝失落萦绕心头,楚枫其实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渐渐开始期待凝霜的到来了。
凝霜的及笄之礼将至,她提前跑去了武德殿,告诉楚枫这个消息,希望楚枫可以参加。
楚枫微笑着点头应允。
到了当日,凝霜衣着庄重典雅,环视几圈之后却面露失望,因为她在参加典礼的宾客里没有寻找到那个令她期待的身影。
及笄礼后,凝霜去过几次皇宫,每次去武德殿小太监都会告诉她五皇子不在宫中。
凝霜冰雪聪明,只消两次就猜出了楚枫是在躲她,可她还是执着得去了一次又一次。
这日凝霜又去了武德殿,小太监低眉顺眼,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又说五皇子不在宫中。
小太监唬不了人,凝霜知道此刻楚枫就在宫中。
她和丫鬟站在宫门口,说要等五皇子回来。
原本晴朗的太空却在这时飘起了雨。
小太监请凝霜进偏殿避雨,凝霜拒绝了,小太监巴巴跑回取了伞,凝霜也拒绝了,只那么等在殿门口,雨点渐渐密集,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衣衫。
小太监急得原地踱了会儿步,只得回殿复命。
没多久,楚枫就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的身形更瘦弱了,脚步虚浮,攥着拳头在唇边也挡不住频繁的咳嗽。
凝霜原本堵着气,看到楚枫的那一刻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疾步走了上来。
“楚枫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枫勾唇笑了笑,将臂弯里的披风打开,在空中一抖,披在了凝霜的肩头:“你怎么这么傻?淋着雨也不肯走,不怕感染了风寒吗?走,去屋里喝碗姜茶。”
那披风将凝霜轻轻包裹,她似乎嗅到了楚枫身上似有若无的皂角香气。
凝霜忽然心头一热,因为她知道,楚枫哥哥并没有真的疏远她,闭门不见一定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经不住凝霜的软磨硬泡,楚枫终于还是摒退左右,说出了原委。
楚枫要出宫参加凝霜的及笄之礼,去皇后宫里求皇后允准。
皇后却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皇子众多,为何单单邀请楚枫一人?回忆起凝霜第一次替他求情,以及之后的频频入宫,她恍然大悟。
她一直以为凝霜是个天真顽皮的小女娃,却忽略了小女娃有一天也会长大。
皇后以楚枫身体抱恙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而且还警告楚枫不许再与凝霜见面,否则将奏请皇上将凝霜指婚给太子做妾。
凝霜气得粉拳紧握:“太可恶了,让我给太子做妾,亏她想得出!就算她敢想,我的皇帝舅舅和我父母也是不会答应的!她可是你母后呀,怎可如此对你?”
楚枫眼神突然凌厉,透着寒芒:“她不是我母后,我母后早在十年前就被太监们用三尺白绫勒死了,那日,她就站在旁边,脸上还噙着笑。”
凝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是说只是将薛美人打入冷宫了吗?楚枫哥哥如何知晓?”
楚枫眼尾一抹微红,泪眼迷蒙却隐藏不住深深的恨意:“因为,那日我偷偷去冷宫探望母亲,皇后带人冲进来时,母亲将我藏匿于柜中,她告诉我,无论如何不许出来,就算她今日命丧于此,我也必须活下来,日后才有机会为她复仇!”
楚枫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颗颗打在了凝霜的心上,让她心疼不已。
凝霜起身,走到楚枫身边,轻轻抱住了他:“楚枫哥哥,那时你还是个五岁的孩童啊,怎么承受得了那么多的苦痛?虽然你不说,我也能想象你在南境这些年受尽了冷眼与苛待。”
“楚枫哥哥,不要怕,你还有霜儿,无论你要做什么,霜儿都会支持你的。”
楚枫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多年来他用冰冷的外衣层层包裹自己,让自己伪装成一副无爱无恨、不喜不悲模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倾诉心声,纵情流泪。
凝霜离开时,楚枫拉住了她的手,招呼门外的小太监进殿,去寝殿取来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盒,交到了凝霜手上。
凝霜疑惑地打开,是一根造型简单的白玉簪,簪子头部雕刻着如意纹饰,古朴而雅致。
“霜儿,这簪子是我送你的及笄礼物,太粗陋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确实,凝霜的簪子不计其数,论粗糙,这根如意簪肯定是首当其冲。
看到凝霜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小太监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郡主,这簪子的料子是五皇子殿下精挑细选的,款式也是殿下设计的,找工匠出胚后,还是殿下亲自雕刻打磨而成的,足足做了半个月呢!”
“多嘴!”楚枫板起脸,一记寒冰般的目光剜来,小太监瑟缩着闭了嘴。
凝霜的眼底闪烁着细碎的星光,原来,楚枫哥哥对她的及笄礼竟是如此上心。
她轻轻托起那根如意簪,一阵暖流自心田涌出,迅速流向了四肢百骸。两朵红霞悄然飘向了脸颊。
秋风萧瑟,秋雨缠绵。
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楚枫的身体依旧如秋风中的落叶,每况愈下。
皇帝去武德殿探望过一两次,延迟了楚枫回南境的时间,也免了他每日的课业,让他好好休养。
原本对他虎视眈眈的皇子们也渐渐放松了警惕。觊觎皇权的皇子太多了,没有人愿意在一个苟延残喘的废人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皇后的阻挠,凝霜去武德殿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二人的联系却越来越紧密。
凝霜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总能想办法将书信辗转送到楚枫的手中,楚枫也总能及时回复。
那日,萧将军下朝和长公主谈起早朝事宜,皇帝见楚枫久病不愈,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恐他时日无多,便与众大臣商议给楚枫娶妻之事,一则可以冲喜,二则也可留下皇家血脉。
文武百官纷纷附议,可议到王妃的人选,偌大的金銮殿竟无一人启奏,家有适龄女儿的官员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恨不能立刻遁地而去,唯恐被皇帝看见。
最后也只议定了为楚枫娶妻,人选另议。
“公主,咱们霜儿是不是和五皇子有交情?让她和五皇子断了来往,万不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毁了霜儿一生的幸福。”
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站着满脸泪痕的凝霜。
“母亲,楚枫哥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长公主牵着凝霜的手进了屋,伸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萧将军看到凝霜哭得梨花带雨,瞬间皱起了眉头:“霜儿,你来的正好。为父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从今以后,你不得再与五皇子来往。”
“我不!我要去陪着楚枫哥哥,我要和他共进退!”
“啪!”萧将军一巴掌打在了凝霜的脸上。
凝霜捂着脸颊,泪水溢满了眼眶,却倔强得不让它们落下,仿佛泪水滚落便输了一般。
萧将军下令将凝霜锁在了屋子里,直到五皇子完婚。
长公主日日去看望凝霜,原以为这从小娇惯的小女儿会哭天抢地大闹一场,可她却出奇得安静。
不喜女工的她竟然拿起了针线,仔仔细细绣着荷包。
十日后,皇后突然召长公主入宫,皇帝也在同一时间召见了萧将军。
萧将军黑着一张脸回到将军府,却看到了一脸愁容的长公主。
原来二人入宫皆为同一件事,那就是楚枫和凝霜的婚事。
萧将军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皇后、太子一党极力劝皇上促成二人的婚事。
萧将军手握兵权,是皇帝的股肱之臣,太子一党虽拉拢不成,但也不希望萧将军被对手利用。
太子早已娶妻,没了和萧将军结亲的资格。但也不希望凝霜的姻缘成为他人的利刃。
楚枫不得宠,没有倚仗,最重要的是命不久矣,凝霜嫁给他,不会掀起任何风浪,不能为我所用的棋子,废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位杀伐决断的将军想起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将要踏上的坎坷之路,不禁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一月后,大婚如期举行。
萧将军和长公主含着泪花目送凝霜坐上了轿子,凝霜望着父母担忧的神色,不禁愧从中来,哽咽着挥手告别。
因为大婚,楚枫也从宫中搬去了宫外的府邸。
整个府邸被布置的非常喜庆,婚房内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一对璧人。
凝霜扶楚枫坐下,轻轻抚摸着楚枫的脸颊:“楚郎,自此之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岁月漫漫,富贵贫贱,霜儿都与你风雨同舟。”
“谢谢你,霜儿。”
楚枫将凝霜抱在怀中,冰冷的薄唇覆上来,寻找那一份渴望已久的温暖。
大婚之后,凝霜耐心细致地照顾楚枫的饮食起居,楚枫的身子一点一点好了起来,只是依旧病恹恹地,苍白的脸颊看不到一丝血色。
南境传来紧急军报,叛军在短时间内迅速集结,在边境发起猛烈进攻,南境部队节节败退。
楚枫拖着病体上朝,奏请陛下,即刻回南境主持大局,平定叛乱。
凝霜听到消息,哭得几乎晕厥,可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凝霜连夜赶回将军府,跪求父亲和母亲,求他们帮帮楚枫,此次回南境,若没有萧家军的支持,楚枫即使不战死也会操劳致死,定是没有活路的。
从小就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儿就要随夫君涉险,萧将军和长公主又怎么忍心置之不理?
第二日萧将军和长公主一起面圣,萧将军主动请缨,带领萧家军护送五皇子回南境,并协助五皇子击退叛军。
皇帝顶着太子和群臣的压力,同意了此事,毕竟,楚枫也是他的皇子,南境也是大襄国的国土。
出征那日,阴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凝霜扶着楚枫坐进了马车,她轻轻拍了拍楚枫的手背,说:楚郎,有我父兄在,一切皆可放心,你只要好好休养便好。
楚枫回了个浅浅的微笑,眉间却依旧是终年不化的冰雪。
凝霜并不知道,这一刻将是她一生中最后的幸福时光,如果知道,她必然不会将如此宝贵的时刻都花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萧将军怎么也没想到,出了都城没多久就遭遇了伏击,敌人全都是黑衣装束,人数众多,出手狠厉。
萧家两位公子浴血奋战,与为首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不相上下。
眼见萧家军的主力部队即将赶来,黑衣人急于撤退,用内力催发袖中的暗器,两位公子应声倒下。
黑衣人迅速撤了个干净。
凝霜跑到兄长的营帐时,两位兄长已经中毒颇深,军医用了最好的解毒药,也是无力回天。
凝霜拉着兄长的手,眼泪啪啪地掉:“大哥,二哥哥,你们醒醒,快醒醒,睁开眼睛看看霜儿,我是你们最疼爱的霜儿啊,不要睡,霜儿求你们,不要睡了好不好?”
萧将军整个人就像一根木头,呆呆地,只有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父亲,您别吓霜儿,霜儿知道您难过,难过就哭出来吧,您哭出来好不好?”
可是萧将军就像丢了魂魄一般,他赶走了所有人,独自守着两个儿子的尸体,呆呆地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楚枫搀着凝霜走进营帐,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骁勇善战的萧将军一夕之间变成了须发全白的老人!
凝霜扑倒在父亲的膝前,颤抖着手指轻轻抚摸父亲垂落的白发,哭得肝肠寸断。
楚枫派人调查了黑衣人留下的尸体,原来,黑衣人是太子一党派来的暗卫!
太子终于出手了,他的目标是楚枫,最后死的却是萧家的两位公子。
新仇旧怨突然涌上心头,楚枫青筋暴起,浑身颤抖,一口鲜血喷射而出,他用尽力气说了七个字:此仇不报枉为人。
仇恨将萧家和楚枫紧紧捆绑在一起,萧将军对党派之争本无意参与,但今时今日,他不能容忍这个杀了自己两个儿子的仇人有朝一日端坐在明堂之上!
作为储君,他不配!
楚枫和萧将军秉烛夜谈,分析了当下的形势和他们的出路。
凝霜大婚以来,萧将军从未和楚枫有过这样的交谈,他这才渐渐看清了眼前这位只有十六岁的少年,瘦弱多病的外表下是满腹的才华和……狼子野心!
想到这里,萧将军裹紧了大氅,仍然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每一片裸露的肌肤中钻入。
夜谈之后,楚枫俨然变了一个人,他命令萧家军分批解散,着布衣,乔装打扮返回京都,各自潜伏,等待号令。
他动用萧将军的关系,暗中挑拨原本势如水火的太子一党和二皇子一党。
二皇子在陛下面前揭露了太子私设兵器工厂的勾当,让太子失了君心。
太子阵脚大乱,意图谋反。
起事那夜,太子和亲信一起摔了杯盏,不做人上之人,便做刀下亡魂!
厮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熊熊的火把照亮了夜空,太子的队伍终于攻入了皇城。
就在太子即将攻入陛下的寝宫时,天上突然炸开了烟花,萧将军和楚枫带领萧家军的精锐部队,从后面包抄,迅速控制了叛军。
“勤王之师”明正言顺地进入了陛下的寝宫。
望着瑟缩在角落的皇帝,楚枫第一次觉得父皇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
他撕下自己冰冷的面皮,面目狰狞地宣泄着失去母亲的痛苦和多年来遭受的苦难,他将自己的恨意燃烧,他逼迫父皇写下退位诏书,他要做这个国家的王,他要让所有曾经伤害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新皇的登基大典和皇后的册封大典同时举行,楚枫挽着凝霜的手,一步一步走过漫长的台阶,直达权力的巅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内侍的呼喊声响起。
金銮殿内,文武百官纷纷垂头,俯身跪倒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陛下勤于政务,凝霜时刻惦记着陛下的身体,她不假人手,亲自下厨熬参汤,在深夜送到了延和殿。
值夜的太监刚要通传,被凝霜抬手拦了下来,太监识趣地退到了数米之外。
红袖添香,夜送羹汤,她的楚枫,应该是喜欢的吧。
她轻轻推开外殿的大门,迈了进去,却在内殿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因为,里面传出了不属于陛下的声音。
“陛下,属下无能,让无影门的门主跑了,属下带领暗卫连连追踪了几个月也不见其踪影。只求陛下赐属下一死!”
“留着你的脑袋给朕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来,约定好的只伤士兵不伤萧家人,他竟然出尔反尔,毒死了两位萧家的公子,那可都是朕的国舅爷!”
凝霜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了,耳朵里嗡鸣不止,一种巨大的痛苦突然袭来。
她端着托盘的手不住地颤抖,勺子碰着碗沿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响声。
“谁?”
她终是没能端稳,托盘滚落,参汤飞溅,瓷片碎了一地。
暗卫跳窗而走,陛下打开门,看到了凝霜一脸的难以置信和满面的泪痕。
“陛下好计谋!我们萧家上下所有的人乃至整个萧家军原来都只是陛下手中的棋子而已!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不,不是,霜儿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要解释什么?解释刚才我听到的都是假的?无影门不是你勾结的?我的两位兄长不是你害死的?我萧家满门忠良,不是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才被你利用,做了你的爪牙?”
“而我,也是你的棋子吧,只不过我有些不同,我是你回京之后布下的最早的那一颗!”
“也是,曾经的五皇子羸弱多病,药石无医,现如今的陛下却身体康健,红光满面,想必这也是陛下的计谋吧,陛下连自己都下得去狠手,还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楚枫疾步上前抱住了凝霜:“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真心爱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凝霜挣脱楚枫的怀抱,后退了几步,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如意簪。
这是她首饰中最粗糙的那一根,也是她最喜爱的那一根,即便做了一国皇后,母仪天下,她也日日戴在发髻之上。
现在看来,她用心守护的,用爱珍视的,不过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要!”楚枫突然扑了上来,却还是来不及阻挡,眼睁睁看着凝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根如意簪摔在了地上。
玉既碎,心亦死。
尾声
金銮殿外,春风和煦,百花盛放。大殿之内气氛却冷到冰点。
龙椅上的楚枫起身怒摔了奏折,冕旒上的旒珠在面前急剧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尔等休得再提废后一事,朕的皇后永远只能是萧凝霜!”
下朝后,楚枫没有乘龙辇,急匆匆赶往皇后的宫中。
临近宫门,他远远看见一群人追着一位淡粉色少女装束的女子。
楚枫疾走几步,拉住了女子的手臂:“霜儿,怎么出宫了?今天吃过药了吗?”
凝霜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霜儿才不要吃药,好苦的!我要吃甜的,霜儿要去接兄长,兄长说放学归来会给霜儿带糖果。”
楚枫抚摸凝霜发髻的手指突然一僵,转而又拉了凝霜的手:“霜儿听话,我们先喝药,喝了药我们一起去等。”
凝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眸对上了楚枫的眼睛,她惊恐地推开了楚枫:“你是谁?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要等我的父亲母亲和两位兄长,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凝霜边说边跑远了,楚枫也顾不得身为天子的仪态,提着龙袍追了上去。
“嬷嬷,因为先后经历了萧老将军吐血身亡和长公主自缢而死,皇后娘娘就成了这副样子,连皇上也不认得了,都三年了也不见好,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真是可怜!”
“我却盼着皇后娘娘永远不要再记起,若是有朝一日全都想起来了,哪里还有娘娘的活路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