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香气魂儿,在房间里游走过去,穿越窗棂,渐渐没入黑暗中。我呼出一口气。一个人站在厅里。四周如此之静。我感觉自己一生的轨迹可以一眼望到尽头。那一晚,无梦。无处告别。
在隐隐的夹杂些盛夏意味的夜里,重新来看这篇《无处告别》,最感叹的还是它的结尾。
在深夜的车厢里,那游动的香气,那么吸引着他。他把它理解为是一种甜蜜的味道,却深深将自己迷惑——这本来很普通的香水味儿,在他的感官里,无法理解地成为他想要的那种依靠。在那香水的魂灵里,他隐隐地想要去渴求温暖。但是他不敢那么贸然去接近她,他怕一切会转瞬消失,他怕得来的是不可知的结果。
她下车,步行回家,他失了魂似的尾随,直到香气一点点消失怠净,才半梦半醒地走回家去。
可以理解,可以想象有那么多些日日夜夜,他如何在这隐约幻想一直存在的香水味里辗转难眠,又几番内心矛盾,直到终于说服自己鼓足勇气向她表白。
那封信,他一定思忖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那三个字,或许代表了他全部的思念与渴望,如果感觉可以用乐曲来描述,那么这三个字,或许可以用低沉而又热切的小提琴曲来表达。
他在黄昏里揣了信,揣了他的心去找她。他忐忑又故做镇静,她有意矜持,和他在寂静的夕阳里对抗着。
他看到了她的回信,回信里没有他熟悉的梦萦的那种香味。她知道他在车厢里,在她身旁,在她身后,所有的一切,但是她远去,她不知缘由的,或许是婉转地将他拒绝在她的香气之外。
只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却再也没有碰到过她。
现实的生活,刻骨分明,这香气随她飘散,在他想起的时候,竟残酷地令他以为是虚幻,以为这瑰丽温暖柔情蜜意的香味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一切只是他那时那刻的幻想罢了。
深夜在公车里的这隐约的香味,总是在刺激着他。尽管那香气已经在很久之前飘散。就如他自己的想象:象玫瑰花瓣上迷人的露水,夕阳西下时穿过人行道的风,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一直在寻觅着渴望着,直到模糊到怀疑这个事件的本身。
在他这样的年纪,他需要真实的爱情,真实的可以一把握在掌中的爱情,而不是那象深夜11点车厢里曾经弥漫的香水味儿一般叫人惆怅、恍惚的无声无息飘散的爱情。
直到D的出现,这样一个全身心爱恋他的女子的出现,也始终没有让他放弃过怀念。
他忘记不了那香水味儿,D天真的带笑的回答刺痛了他。是啊,他渴求的那个女子,她的香味没有到他这里,她不想到他这里,所以他被香味刺痛,所以他认为D天真的笑容是对自己的嘲讽,讽刺他的梦想无法着落便消散,讽刺他对那个她的念念不忘却没有方向一片茫然。虽然D因为爱他而简单,虽然D从来不去深究他生活的细节,但是他敏感的心却时时在揣测着自己,为了不露痕迹或者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无助和惶惑,他紧紧地搂住D。其实他,意识里想搂住的是自己。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刺痛,不是D,而是那个深夜身上散发着香气的女子,那个女子已经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他甚至要开始对那种香味渐渐意识模糊,现实,慢慢地令他渐渐模糊深夜的香味,开始遗忘,开始到不记得。
直到那个平常的上午,出乎意料的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在一个瞬间再次闻到那种香味。记忆里的相关内容再一次被全部颠覆散落。他的受伤的鼻子,并不影响到什么,他的嗅觉依然敏感地激动地慌乱地欣喜地去找寻那香味的源头。
没有永恒,没有瞬间。这样对香味儿的怀念,对她的想念从来都没有因为什么而停止过,只不过是在内心的某一处一直安睡和等待着——外在的仅仅是外在。
她安坐在窗边的位子,看悠悠而过的风景。车厢里,没有足够的空间,任由他怎样地想努力,也靠近不了她。只能望着她,只能让印象里残留的香味孤单地徘徊。望着,望到嘴角酸涩,望到眼泪和香水混合着在心底流淌。
她应该到站了,但是她没有动。车子继续往前开,开过三站路。在香气里什么都没有机会。他无奈挤到了车门口,准备下车。眼角余光里,看见她,突然的站了起来。
她突然地站了起来,她要做些什么?她能做些什么呢?现实,因果,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当然也不会给她。
那天晚上,本来他是要对D讲明一些什么的,他或许一直有预感,迟早会有这样一天的。因为那些香味儿,其实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其实一直在他的思想里隐匿着,隐匿到他自己也恍惚以为都已经消逝。
他习惯在房间的一角,在牙黄蒲扇上点上一盘香。他或许从来不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其实,原因只不过是——他改了一种方式来怀念来继续。
可是,这一切,一切的怀念,一切的重逢的喜悦,一切新的期待或者别的什么,在那个夜晚都敌不过D因为爱他而表露的温柔笑意,殷勤的讨好般的对他的好。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刺伤,是一种几乎绝望的刺痛——他忍不住突然落泪。他还能做些什么?面对D的柔情,面对D的天真,面对一个交了全部真心依赖自己的女子,他还能怎么做?即便那香味终于又回来又重聚,即便那香味或许终于愿意跟着他走,又如何?在眼前的,是他善良的情感所不能伤害的。所以要感叹上天为他准备了妥协的借口。是上天的玩笑愚弄?是命运的交错迷离?那个夜晚,无力感俘获了他——对自己,对之前所有的无奈和失望从这一刻开始。
如果不能继续,不如从这一刻开始遗忘。所以他用手指掐灭了燃烧着的那盘香,那种刹那的灼痛,是他对自己妥协的惩罚。以后,每次看见这个灼伤的疤痕,他应该明了,那香味已经被自己掐断在记忆里了。这疤痕就象一个句号,是一个纪念,只有他清楚。
最后一缕香气魂儿,在房间里游走过去,穿越窗棂,渐渐没入黑暗中。
呼出一口气。
一个人站在厅里。
四周如此之静。
感觉自己一生的轨迹可以一眼望到尽头。
那一晚,无梦。
无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