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
我的父亲是省城很有名的风水先生,曾经还吃过一段时间皇粮,直到有一次外勤,遇上变故,瞎了一只左眼,之后就退休回家了,说是退休,其实是他自己退出了,但是退休金还是每个月领的,那个时候我父亲也才四十来岁而已。
父亲说这碗饭是老天给的,因为在他小时候家里很穷,兄弟姐妹八个,爷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熬红薯,做“搅搅糖”,上午就推着出去叫卖,奶奶则在家里帮别人补衣服,挣得少,开销大,日子也过的紧巴,两老的思想还是很开明,到了上学年纪都送去上学了,买课本,买铅笔,是一样都不减的,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吃饱饭才是正经事,读书都是吃饱了撑的,按父亲的说法就是,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尽干些撑的慌的事情。
在孩子眼里,读书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干活,我父亲排行老四,他前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都到了上学年纪在学校读书,而我父亲留在家里继续帮忙,其实那时,父亲的年纪也够入学了,只是余下的弟弟妹妹都还小,家里得有人帮衬着,则我父亲读书这事就被推迟了,说是推迟,其实就是推了,我父亲没上过学。
那年雪下的特别厚,春开的特别慢,四月份的街头像一个老式烟斗,路人喝出的白雾就像点着的烟叶子,天气太冷了,爷爷做的糖已经没法搅了,得用锤子敲,路上也没人了,还挨冻,爷爷这天就早早收摊回来了,在屋里和奶奶商量着夏天送父亲到学校读书的事,爷爷点了旱烟,吧唧了一口,长长的吐了一口烟,慢慢的说:“今年夏天送四娃去学校吧,年龄大了,读出来就晚了”,“再推一下吧,家里没活计了”,奶奶放下正在补的衣服,叹了口气。
“你也别焦心,明儿我去赵四奶奶家,她家才整了一间新堂屋,我去看看还有什么木工活做不”。
“有木工活也难办,现在山上正在化雪,山路滑的很,怎么去弄木头”
“对咯,没得事,年前我还弄了好些青杠木,可以做些凳子”
“你不早点说,那些木头被四娃耍的时候用斧头剁的全是愣,说是练武功……”
“练个屁功啊”
又是无言,如果无奈有形状的话,大概就是被剁了的青杠木的样子吧,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父亲在门口炸呼呼的喊,“死人了,我们门口死了一个叫花子……”,爷爷马上冲出去制止了父亲,一看地上,是一个衣服破旧,身材瘦小,脸上通红,瞎了一只眼的老头,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爷爷马上把他抱进屋,放在火炉旁取暖,又给他喂了热水,想给他打碗粥,一看锅里,只有三个蒸红薯,想来这个时候喂红薯可能被噎死,干脆敲了块麦芽糖,放在他口里,那人吧唧嘴,好半天才换过来,看着我爷爷,颤巍巍的说了句:“糖熬糊了”,这个人就是以后带我父亲吃这碗饭的师傅了。
这人自称柳山山,柳山山不是本地人,从哪儿来的也不说,要去哪儿也不讲,只说是卜卦看相的算命先生,人称“留仙算”,就是说他算卦很准,就像身边留了位仙家在帮着算挂。柳山山岁数大了,也无子嗣家人,也不知怎么着,一眼就中我父亲,想收我父亲当徒弟,说是自己没两年活头了,怕手艺在他这丢了。我爷爷奶奶本来打算让我父亲读书的,以后还可以当个会计,怎么突然送去当算命先生,肯定接受不了,就婉拒了,柳山山看我爷爷奶奶不同意,叹了口气,说以前想跟着自己学徒的都排着长龙,跪在门口磕的头破血流也不带收的,现在看我父亲苗子不错,自己后继无人,才想收我父亲,这行当,如果学成了,给个地主老财家算上一挂,得张大票也是有的,那个时代是很相信风水命脉的,爷爷奶奶听了这些也有些动摇,柳山山接着说,自己也有几张大票,到时候就在爷爷房子旁边搭个窝棚,就在里面教我父亲,柳山山的所有积蓄都交给我爷爷,每天管着他吃喝就好,一来可以缓解家里的压力,二来父亲也就在身边,可以随时见着面,还可以帮衬帮衬家里。三来柳山山除了卜卦相面也会识字算数,可以教我父亲。
爷爷奶奶一听,话都说到这份上,也不好拒绝,而且柳山山岁数也大了,给的几张大票,给他养老送终是绰绰有余了,于是把父亲叫过来,打算做他的思想工作,但父亲只关心要不要再下地干活了,得到答案是不需要,结果还没开始做他的工作,他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