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秋天,第一次翻开《一个人的朝圣》,我以为这是一本浓浓的鸡汤故事。
五年后的初夏,当我在书架上再次将它取下,对“行走”一词已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蕾秋·乔伊斯,英国BBC资深剧作家,《星期日泰晤士报》专栏作者,斩获诸多剧作奖,也曾活跃于舞台剧界,创作二十余年广播剧后,推出了处女作小说《一个人的朝圣》。一经面世,感动36国,2012年入围“布克文学奖”。
有趣的是,乔伊斯没有延续以往撰写剧本时早已驾轻就熟的戏剧表现手法,而是以平实朴素的文风讲述了一则典型的英式诙谐故事。
一个人,这一生,要走过多少路,才算博览全球?迄今为止,谁也给不出答案。提及“朝圣”,我脑海中即刻浮现的,是一群虔诚教徒列队行进的画面。可有朝一日,一位寻常老者脚下竟幻化出一段扣人心弦的灵魂之旅——未曾踏遍天涯海角,已将世界看透。
65岁的哈罗德·弗莱是个卑微的废柴,既无朋友也无敌人,在酿酒厂做了四十年销售代表,从未升迁,退休时连一场欢送会也没有开。昔日恩爱的妻子与他渐行渐远,夫妻俩在乡间过着毫无波澜的日子。哈罗德以为,他终将静如死灰地逝去,直到某天收到一封诀别信。
来信者是哈罗德的老友奎妮,她曾是哈罗德的同事,二十年前不辞而别,从此断了联系。如今奎妮身患癌症,深知命不久矣,此番写信正是致以郑重告别。殊不知,这封信唤醒了哈罗德沉睡的血性。
倍感震惊又难掩悲痛的哈罗德给奎妮写了封回信,寄信路上,他经过一个又一个邮筒,却始终不想停下脚步,直到遇到一位头发油乎乎的加油站女孩。
女孩听闻奎妮的不幸后告诉哈罗德,人一定要信念,不能光靠吃药,自己有位同患癌症的阿姨就是靠信念痊愈的,只要相信病能好,病人就会康复。一席朴实的安慰,霎时让哈罗德内心发生了剧烈震荡。
一封信分量太轻,哈罗德做出了有生以来最疯狂的决定——从英国最西南徒步前往奎妮所在的最西北。他拨通疗养院的电话号码,请工作人员转告奎妮,自己已经上路,让奎妮务必等着他。哈罗德坚信只要行走,奎妮便会因等待而活下去。
许下诺言简单,付诸行动谈何容易?对哈罗德这位已多年未出过门的老人来说,他近年来走过的最远距离就是从家门到车库。
此时此刻,哈罗德连基本的运动装备都没有,也没有带手机和地图,只能凭一双帆船鞋踏上这段漫长旅程,1个人,87天,穿越627英里。
面对一潭死水的生活,无数人总是停不了抱怨,鲜有人做出改变。有时,改变很难,难的是没有按下清零键的勇气;有时,改变很简单,简单到只是让两只脚迈出步伐即可。然而,改变未必能抹杀所有痛苦,人生终归是不完美的。当哈罗德决意出发,就意味着不得不接受人性中好与坏的两面。
一路走来,一路思考,哈罗德亦是在满怀希望地为老友祈祷,亦是在形形色色的人与风景中找寻迷失的自我。
哈罗德想起他的童年,想起离家出走的母亲,想起将他赶出家门的父亲,想起与妻子莫琳的相遇相爱,想起他们的儿子戴维,就像一根刺扎在胸口。还有奎妮,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女人,让他压抑的职场生涯透进些许日光。
途经一些地方,哈罗德就会给莫琳、奎妮以及给予他鼓励的加油站女孩寄去明信片和小礼物。当然,哈罗德也碰上不少麻烦,鞋底被磨薄,脚磨出水泡,腿疼得厉害,口渴极了只好向过路人家要碗水喝。没钱了就睡在捡来的睡袋,没地方洗脸就借用公厕凑合。与其说是旅行,倒更像是自虐。
在路上结识的人们对哈罗德的做法各持己见。有人感动,有人不屑,有人同他一样有不愿回忆的过往,也有一些人加入他的队伍,想和他一起见证这场无关宗教信仰的朝圣完美收官。然而他们太过功利,并不懂得哈罗德的纯粹,终究唯有哈罗德一人完成了最初的使命。
在书中的另一条人物线中,守在家中的哈罗德妻子莫琳虽着墨不多,却从侧面丰富了哈罗德饱满的形象。
妻子眼中的哈罗德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儿子戴维是他们之间不能触碰的话题。她一度记不起当初为何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莫琳想起几十年前有过一段幸福岁月。哈罗德从小没感受过父母的关爱,作为妻子,莫琳竭尽所能将屋子打理得充满格调,想给丈夫一个有爱的家。事与愿违,哈罗德太过自卑,频频辜负莫琳的爱,尤其在儿子出生以后。
戴维六岁时险些溺水身亡,被一位巡逻员所救。哈罗德怔怔看向脚上的鞋子。他也不解,为何在儿子生死攸关的时刻,自己居然想着先解鞋带,而素不相识的巡逻员偏偏在第一时间毫无犹豫地跳下海。
许多年后,无论是莫琳还是哈罗德,一想到那天的情形,胸口仍有阵阵痛楚。当哈罗德直面真正的自己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胆怯作祟。
莫琳太美,他害怕失去她;戴维太可爱,他害怕没有资格做戴维的父亲。解鞋带是因为害怕用尽一切借口,依旧无法将儿子救回。他就像寄生在壳子里的人,大半辈子都在逃避。
多么失败的人生,多么令人讨厌的男人,哈罗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想修复父子之情,儿子已走得很远。他未曾察觉,戴维的心理已发生严重扭曲。妻子不愿再与他敞开心扉,他们就像同一屋檐下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哈罗德更不知,老友奎妮二十年前的离职竟与自己有关。
戴维自杀了,在长大成人后走上一条不归路,没有给哈罗德任何弥补的机会。莫琳开始喋喋不休地指责。无处宣泄的哈罗德在一次醉酒后,打碎了老板母亲的遗物。面对暴跳如雷的老板,知晓内情的奎妮挺身而出顶下罪名,被老板辞退,消失在众人视线。
懊悔、无助、揪心……复杂的心情如过山车一般起起落落,零碎的记忆将遗失的岁月重新拼贴。原来真相远比想象中残酷。莫琳在怨恨哈罗德很多年后,才发现一些忽略的细节。
在一本落灰的相册,莫琳看到年幼的戴维骑在哈罗德肩上开心地笑着,看起来毫无隔阂。
还有一张照片,戴维刚学走路,歪歪倒倒,甚是可爱,莫琳以为扶着儿子的人是自己,仔细辨认,那粗糙大手的主人竟是哈罗德。过去,她一遍遍数落丈夫的失职,可相机记录下的瞬间让她哑口无言。
不由地,莫琳又记起戴维被海浪卷走的画面,事后的她一个劲谩骂哈罗德无作为,但当时她只是惊慌失措地尖叫,什么也没做。
她对戴维的自杀难以释怀,竟没有发觉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老房子只剩下她一个,她开始收拾屋子、洗衣种菜,想念远方的丈夫,最终决定开车前去寻找。
哈罗德的朝圣路走得如此艰难。在路上的时间越长,对这份坚持就越加困惑。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真的能好转吗?一个习惯逃避的人真的能挽救别人吗?哈罗德的行走是为了奎妮,还是为了死去的儿子、深爱的妻子和厌恶的自己?
奇迹没有发生,奎妮走得很安详。哈罗德寄来的信件让她在最后的时光感受到莫大的幸福。
莫琳找到哈罗德,夫妻俩解开了心结,不约而同忆起初次相见的舞会,那个活力四射的小伙子好像活了过来,在舞池跳着狂野的舞蹈,不远处的女孩依旧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如果时光倒流,他与她还是会相爱。
乔伊斯写的是哈罗德,也是千万个平凡人。我们曾像他一样龟速不前,得过且过,也像他一般试图撕下命运的封印。
在人生这场漫长的朝圣,荆棘遍布,谁也无法停歇。带着你的故事,走进新的篇章,穿过无边沙漠,是繁花谢了又开,生死轮回真爱无言,最后的最后,我们都将成为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