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坪村,如果说有标志性的东西,那就是大榕树了。大榕树长在溪边,主干需要十多人才能合抱,虬劲峥嵘,枝叶撑天,宛如一把绿色巨伞,撑起了一片天空。在外漂泊这些年,也算去过一些地方,见过多种多样的名树大树,但还真的没见过比这更大的树。现在家乡里的年轻人说到榕树时,往往会说在石拱桥边,其实是把次序说反了,应该是石桥在榕树边。根据最新考证,古榕已有六百年的历史了。古榕耸立,石桥横卧,它们相依相伴,映照一溪清碧,共同构画出一个和谐壮美的景观。近年来,乡村对榕树周边作了些修缮,弄了个古榕公园的石刻,摆上了同城里公园一样那些运动器材,吸引了不少人到这里游玩和合影留念。
在村民的眼里,这大榕树,已不仅仅是一棵树,而是树神,是树伯,是庇佑村民安康的大将军。因此,逢年过节,本村村民,甚至周边更远的一些村民,都会备好三牲果品,香纸鞭炮等到这来祭拜。过年时,那就更热闹了。四邻八里的人群接踵而至,香火缭绕,鞭炮声不断,盛况远胜一般庙堂。其中自然不乏许愿还愿的。如许愿保佑生男孩的;许愿保佑家人平安顺利的;还有许愿把孩子过继给龙树伯,祈求保佑孩子健康成长的等。不管你怎么看,但村民们就是这样做,现在也还在做着。大榕树经风沐雨,从容岁月,受人膜拜自有其道理。而且大树的本身就是奉献的象征,除为人们遮阴避暑外,在那饥荒岁月,那掉落地下的紫黑色果实,还可检来充饥;早年村民养的猪生病厌食了,会砍几块树根煮水喂食袪病。时至今日,在端午节时,村民们还会在自家大门上,挂上一束榕树枝叶以驱邪避害。
现在的榕树下,无疑有了更多的现代气息,但我更加怀念的还是儿时那原生状态的情景。尤其是那树根,深深地扎在溪边,并向四周散发延伸。由于常年受到洪水、雨水冲刷,树根上的泥土被冲掉了,被淘空了,就像一条条隆起的龙脊一般,有的还整条裸露在地面。虽如此,但树根的最末端却永远是扎在更深或更远的地下。据说,最长的榕树根,伸到溪的对岸了。根深叶茂,正因为如此,古榕永远都是郁郁葱葱。神奇的是,榕树边还伴生一棵当地人称之为“大布京子”的树,一些小孩便以这树为引,爬到大榕树上去玩。后来这棵也已合抱的树枯死了,让古榕孤独地笑看过眼烟云好些年。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枯死的树头边又发了新枝,如今也长大了,继续伴随着古榕抵御洪荒浊流,继续荫蔽着一方水土和人家。
大榕树周边,都有村民的住屋,挨着榕树最近的是我的一个亲房(近亲),他家的屋顶常年都飘落着一层厚厚的榕树叶。在房子对着古榕的那面墙根下,砌有整条可供人们乘坐的石阶,离石阶二三米处有一棵高高的柚子树,周边砌着石围,既护树也可供人乘坐。在石围一侧还立着一个略显斑剥的石敢当,边上则是一片平地,一侧连着榕树,另一侧通向公社卫生院。大榕树下加上紧挨着的宗祠“老屋”的屋埕和屋背这一片土地,成为儿时小伙伴们的快乐天地。
有棵大树好乘凉。层层叠叠的榕树枝叶撑起的绿荫,加上溪流带来的习习凉风,是炎夏最好的避暑场所。忙活大半天,大汗淋漓的村民收工后,都会来到这里,或坐在石阶石围上,或坐在隆起的树根上,边歇息,边打哈(聊天)。有的干脆一手端碗米粥,一手抓个大地瓜,到这里吃起来了。大人们打哈的内容,应该是家长里短,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而对小孩来说,便是玩耍的天堂了。跳格子,下石棋,滚铁环,捉迷藏,把关,爬树,弹鸟,戏水等等,所有那时能玩的儿戏,都在这树下上演过。甚至还有很多城里人没听过、没人玩过的各种游戏。
榕树下更是交流信息,凝聚乡情,密切亲情地方。乡亲们在这里乘凉,打哈聊天,同祭树伯,自然增加同根同源的认同感。而家人们在这里聚玩,亲情也会得以巩固和延伸。就拿榕树边的这亲房,其家境与我家相似,都是寡母带着儿子和儿媳过日子。且寡母年纪与我祖母不相上下,只是辈份低一辈,故叫她某某阿咪(婶子),叫她比我大许多的儿子为某某哥。阿咪对我很好,比如那柚子,当时可没像现在这样满山遍野都是,而是方圆数十里之内仅有的一棵,还是红肉的,实为珍稀。成熟时,都会送我家一些。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杀猪时,除会送一块猪肉外,还会端来一盘猪血、猪肉和咸菜混煮的菜,这对我们来说,其实就是人间美食了。当然我也知道,这种赠送是相互的,是有来有往的,但来自近邻的一份食物,至今我都觉得特别的美味!因为这是有碗吃的就分你一半的浓浓乡情和亲情!
对老家大榕树,我从来都没把它当作神来膜拜,但却是嵌进记忆里的最深情结。十多年前,通过屋地置换,在邻近古榕边建了个小屋,如今回到家,只要一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它那遒劲的身姿和葱郁的枝叶,这也算是圆梦了。近年,回家多了些,我发现,来自更远的风也吹进了山村,吹动了古榕那浓郁的枝叶,吹到了已不同以往的榕树下。在阑珊灯火下,在曼妙的音乐中,一群山村妹子、山村大妈也在此跳起了广场舞。山村已有不同与我们这一代的亮色,榕树下则永远延伸着追寻的梦想,愿她能不断地刷新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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