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听姥姥讲故事
我逐渐长大,一个人穿梭在家门口至姥姥家的鹅卵石路上。与邻里的小伙伴们在大山里游荡,在田野里奔跑。 拔野白茅根,胡乱地放在嘴巴里咀嚼,喜欢那甜丝丝的野味。采一把翠绿的野韭菜,到姥姥家。等着姥姥炒出一碗喷香的韭菜年糕。于是饥饿的童年在这幢黝黑的房屋里度过,冷不防黑乎乎的房子里传来草彩叽哩咕噜的诅咒声。
姥姥的竹椅倚靠在木门上,白昼的阳光洒洒落落在灰瓦阵列的屋檐上,小院里的一棵棵翠绿的苎麻上。也洒在姥姥苍白又褶皱的老脸上,她干瘪的嘴巴又扁又宽,尽显了老者的沧桑。 "⋯⋯草彩的脾气很犟,后来草彩被⋯⋯绑在那湖畔的一棵树上,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疯了。⋯⋯于是他又娶了现在的⋯⋯草彩就跟我住一起⋯⋯"
"⋯⋯草彩⋯⋯"
我惶恐不安地听着这些似懂非懂的故事。无法想像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女人绑在树上,孤零零地抛弃在恐怖的黑夜里,受尽屈辱与折磨。
当我再次碰见那个男人时,(我应该叫他小外公之类)我却从未没开口叫过,心里惶惶然地打量着他:一个瘦弱单薄的身躯,夹窄的小脸上有尖尖的下巴,他低着头沉默寡言地迈进这房子,走出去也是默默的。 年小的我想像不出这个弱羸的男人有如此狠毒的心。
多少年后,我直到成人阅人无数后,才明白那是无情无义的薄情相。不知道是内心的疚愧在一直折磨他,令他无法安心,竟然也是短寿,无声无息地走了。
"草彩开始放牛⋯⋯她把苎麻搓揉成的绳子绑在自己的腰上⋯⋯于是越来越疯了⋯⋯" 我一边听着,一边迷茫地望着满院子里一根根疯长的野绿苎麻,宽大的叶子在风中摇曳。
姥姥最喜欢讲水鬼的故事,仿佛这里的湖泊,山河,大海,聚集了一群专门诱惑男人的水鬼。 "她老公下海去,突然看到一位大姑娘在海那边呼唤他,他扭转过头,一步一步地迈向海里,直到海水淹没了他的膝盖、腰——"姥姥停了停,混浊的眼神里看不见希望,接着又平淡无奇地继续讲述,"她来到海边一直寻找他,嗓子也嘶破,仍找不到。那个姑娘是水鬼变的。"她讲的是我家的邻居寡妇,她去世的老公是怎么被水鬼拉下海里。
"其实那个聋哑伯还有一个儿子。那个夏天,非常热。他们一群小孩,光着膀子,去山脚下的湖里游泳。嗯,都是水草啊!水鬼就躲在水草底下,活活拉走两个。东远外角那里也拉走了一个。水鬼拉住小孩的腿直往向下拉,小孩拼命往上挣扎,但还是被拉走了。"姥姥又停了停,脸庞出奇的平静,不知道她心里在婉惜逝去的那些小孩,还是对水鬼充满了憎恨。 "水鬼还会变成一只公鸡,在岸边洗澡。还变成一只钢笔,漂在水上,让人去拿。彩花就是差一点上当,那只公鸡一眨眼就不见了。"
于是,我每当走过湖岸,望着湖畔上的一块依水的石板,有没有一只公鸡在洗澡;又仔细寻觅池塘里漂浮着翠绿的浮萍里有没有荡着一只钢笔。无论我如何小心翼翼地寻视,它们却从未出现过。 去海边,我会望着海平线出神,那里会不会现出一位姑娘来?但是白茫茫的海水只会冒出一艘孤独的木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