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了漫漫的冬季,横河醒了,河面被春风挑逗得斑驳而无奈。夜里,随风传来河底的骚动。横河岸边铺满了绿意,柳枝柔软了,远远的杨树林泛着春天的羞怯。屋檐下淋淋漓漓,一排排冰溜子在阳光下极力展示短暂的风采。春天的声音,荡在涓涓流水的诉说里。
河东陆家
玉秋刚拐过墙头,就看见小屋门口停着推车子,看见大侄兆麟在往院里搬东西。
“老姑。”看见玉秋,兆麟停下来。
娘走了出来,“秋啊,这么早啊!牵马吗?”手里拿着笤帚和簸箕。
“娘,你们在忙啥呢?”
“呵呵,你三哥搬过来了。”娘的脸迎着阳光,红彤彤地眯着一脸皱纹。
玉秋没有说话,站在大门口看侄子搬东西,听着三哥三嫂在屋里忙碌的说话声。小院里乱七八糟地摆满了破破烂烂的破柜,大小包袱,坛坛罐罐,甚至还有一领残缺不全的破炕席。
院子里的破烂仿佛装进了玉秋的心里,玉秋的心被这眼前凌乱堵住了,觉得好像堵住了气息一样喘不上气来。这小院子一直是她和娘的家,刹那间被侵占的空落,让她鼻子眼睛泛着酸涩。
“几个哥哥知道你放心不下娘,都想接我过去,可是娘在这里住惯了,你三哥孩子少,就让他们搬来了。”娘轻轻地说,不敢看玉秋的眼睛。
玉秋只是用余光就知道娘躲着她,她难过的是这个小屋,从此真的不是她的家了。玉秋不敢说什么,无论怎么离不开娘,娘都为她下了最后的决心。几个哥哥都想让娘去,玉秋感激一半明白一半,感激哥哥们想让她放心地走,这天底下,就找不着比娘更好脾气更任劳任怨的人了。这次娘这样做,也是让她安心地去山东。
玉秋牵着马站在河岸上,棕花自由自在地吃着草,河水隐藏着心事,却掩藏不住内心的激情。“河开了,燕子在归来的路上。”玉秋仰望天空,蓝得让人无限遐想。“大哥的信也应该在来的路上,秋天看见我的大雁,此刻应该飞在山东潍坊的上空,会和大哥的信一起来吗?”
山东潍坊
候鸟归来,向家乡飞去了。
“清远,一个从没走出过村子的女人,你让她自己来山东?你咋想的?你真放得下心啊!”顾茂田一百个不赞成清远的做法,竟然去找了指导员,指导员一听,也不同意这样做。
“没走出过村子咋了?总得有第一次。那丫头能着呢!你是没看见她骑马的样子,没事儿。”清远笑着说。
“你看看咱们清远,这一脸的自豪,这陆家丫头再不来,我都想回去看看了。”顾茂田说。
“去去去,丫头不是你该叫的!不过你要去那正好,你把她安全的给我捎来。”
“哟哟,也许她会保证我的安全也说不定呢!”
战友们都笑了起来。
“清远,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陆玉秋真能自己来?你不知有多远吗?”指导员郑重其事地说。
“如果她连这段路都没有信心走,那带出来能干啥?”清远一本正经地说。他心里笃定,那丫头一定能自己来。
眼看快要清明了,两个人谁也没给谁写信,僵住了。
玉秋想着清远最后那封信,“如果自己来不了就在家种地吧!”种地就种地,最起码不用离开娘。明知我连火车都没见过,让我自己去山东。玉秋最后回给清远的信就真的赌气说,“不去就不去,你以为我愿意去吗?”
终于忙完地里的农活,挂锄了。
河西王家
铁青最近脾气暴躁,脸真的比铁还青。挂锄后,每天出去给猪割菜,回来叮叮当当地摔东西,就连走路也看啥都不顺眼,见什么踢什么。谁也不知她生谁的气,更不敢问她发生了什么。
自从知道清远让玉秋随军,家里人对玉秋变得很客气,连公公也斯文起来,说话很郑重的样子。
玉秋每天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她预感,婆婆的不顺应该跟公公有关。按着公公的脾气,如果与他无关,他早就开骂了,不可能这样听之任之,甚至躲躲闪闪的。但是,往往事情就是这样,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单眼又喝酒了,自己在北炕没完没了,天已经黑了,因为怕进蚊子也不点灯。他自己喝着,不知醉没醉,那个微驼的身影晃晃悠悠。“X他妈的,谁敢把我咋滴,老子当年是胡子,啥没见过,你他妈还反了天了,熊样!”开始声音不大,嘀嘀咕咕,渐渐地开始大声骂起来。
铁青坐在南炕,窗户衬着月光,白光光的。她坐在炕头,脸朝着窗户一动不动。孩子们都知道,一场战争即将爆发,都躲在黑暗里不敢出声。淑琴更是把门关上,怕吓到孩子。
玉秋并没有经历过公公婆婆的战争,她不知小叔小姑们忽然都躲起来是什么意思,但她也莫名的恐惧,她抓着清菊的手,发现她的手湿漉漉的凉。
单眼开始满嘴脏话了,渐渐的不堪入耳。
只听“哐当”一声,铁青手里的烟笸箩带着一笸箩烟叶,飞到了北炕单眼的桌子上。
所有人都一哆嗦。
“你这死娘们儿……”单眼“噌”地跳了起来,酒壶一甩手扔向南炕。两个人在黑暗中窜到了一起。屋里到底谁拿起了什么,谁怎么打在另一个人身上,没人知道。骂声,打声,夹杂着其他声音响在一起。“扑通扑通”的那种来自身体的摔打,发出震颤心脏的闷响。在黑暗中,激烈的焦灼,沉闷而胆颤,凌乱的脚步,撕扯着愤怒,什么声音都有,却独独没有求饶畏缩和哭声。
玉秋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她不明白,连二十多岁的清风也在黑暗里不出来,清菊更是使劲攥着玉秋的手。其他孩子连喘气都不敢似的,像没在家一样。可是,这要打到什么时候,玉秋不知身材矮小的婆婆,是怎么与号称西霸天的胡子公公不相上下地撕扯在一起的。玉秋的心仿佛被撕得虚虚晃晃,抛在了空中散了一地。
玉秋突然冲了出去,清菊都没来得及扯住她。
尽管没点灯,但并不是黑得啥也看不见。两个人像两件衣服一样搅在一起,缠在一起沉重地厮打着。
玉秋拼命地分着公公婆婆,嘴里“爹呀妈呀”地喊着,分不清是谁的手,只要抓着手就拉扯破解。黑暗中,也同样分不清是谁的手毫不客气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这时,清风也冲了进来,清菊也进来了。终于把两个人分开了,所有人都大口喘着气,公公婆婆便开始了气喘吁吁的骂战。谁受没受伤也不知道,也没人敢问,他们也不让看。南炕一个,北炕一个,隔着屋地中间的几个儿女,就在各自的阵地上骂着,骂着骂着骂得终于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