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

      正如许多年轻人一样,阿四正处于“对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且又为人生远景而凝眸”的时候。他从大学毕业至今,所做工作已有三五份,常常在一个月后便因心里对于未来的迷茫与恐惧而辞职。辞职之后却又往往沉溺于无所事事之中,与他所想可谓天差地别。他总以为空闲的时间是实现理想的第一要素,可当真正闲下来时候,却又无可奈何地恍恍惚惚以度日。

      在这样的年纪,迷茫与无助不可避免地滋扰着他的生活。可他却终归弄不明白,互联网上常常提到的“理想”、“诗与远方”究竟是怎样一种概念。只任由内心的欲望驱使着,然而前路是不见得光明的,所谓的“顺其自然”之道家思想也终归只是一种逃避说辞,生活仍是迷茫,面对人生仍充满了没来由的恐惧。

      有时干脆不想,不去想那些所谓生活,所谓人生。但多数时候,人的脑袋似乎并不听命于我们的思想,一种种小情绪总会没来由的上来,你无迹可寻,当然也无计可施。阿四也像多数年轻人一样,用一些别的事情来愉悦自己进而短暂地忘却面前的或即将到面前的痛苦。喝酒、抽烟,沾染一下恶习,虽从旁人看来似乎不该这样,但对于那些面对痛苦而又无能为力的人来讲,用这些来短暂忘却那让人痛苦的人或事已是他们所能找到的唯一方法了。

      阿四去过按摩店,是在喝醉酒的情况下去的。去时,他心里很紧张。原因有二,一来这是他第一次去到这种地方,他心里明白,这地方并不像门口牌子上所写的那样,仅一个按摩的地方。这里有另外一种让男人销魂入骨而又无法自拔的服务。虽然他并不打算做这个服务,但内心里还是有着作为一个处子应有的羞涩和胆怯。二来他认为自己在如今这样一种醉酒情形下,酒精麻痹了他作为人所拥有的道德的神性,同时寂寞和孤独以及人类骨子里的愉悦自身的欲望会太容易控制住自己,而去做那样一件让自己羞愧的事。

      入了门,靠右的是一张床,床上除去被褥以外别无他物。床旁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搁着几个瓶子,这瓶子是做什么用的阿四一无所知。桌子旁置着一个衣挂,是供客人搭晾衣服的。

      在他忐忐忑忑进了屋后,一个身着黑色职业衣裙的女人随后便跟了进去。阿四脱掉自己的外套,女人忙接了过去搭在衣挂上。阿四站着不动了,手足有些无措,双手只搭在自己腰上摸来摸去。

      “去床上趴着吧。”女人在后面温柔说道。

      阿四照着吩咐做了,身体是僵硬的。

      女人一步步朝床边走来,如以前接待别个客人一样,慢慢地跨坐在阿四的腰上。阿四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很快,他感觉女人那双炽热的手缓缓地抚摸在了他的背上。阿四宛如尸体一般受着。女人手的温度一点一点传到阿四的身上,渐渐阿四的身子也似乎热了起来。

      “放松点...放松点,不要紧张...”女人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四只尴尬地笑,并不答话。

      “第一次来吗?看你紧张得很。”

      “嗯。”阿四一声似蚊吟一样大的声音当作答话。

      “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放松身子,你不要这样紧张,深呼吸...”女人的手渐渐移到阿四的肩上揉捏着。

      “嘶...呼...”阿四试着深呼吸了一下。

      阿四对于自己背上这个女人是怀着一丝的胆怯的,就像是下位者对于上位者那样的一种胆怯。女人温柔的话语稍稍消除了阿四内心里的胆怯,阿四想与她聊天了。

      阿四试探性地问:“我可不可以和你聊会天?”

      女人笑了,因他是背对着,笑容他是看不见的,但从背后传出的笑声他听得出是极温柔的,阿四的心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了。

      “可以啊,你随便问吧。”

      阿四稍稍撑起身子,将手臂叠放在下巴下面,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些。

      “你为什么会做这行呢?”

      阿四说完又觉得这样问似乎不大礼貌,心想女人听来是否觉得他言语之中带着鄙视和嘲笑,于是紧接着又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阿四紧张地结巴了,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想要了解背上的女人,仅像在千里以外的异乡遇到了同他来自一个地方的老乡,想要同他聊天一样,聊他的来处、目的与方向。他将自己与女人看作是同一类人的,同样生活在社会边缘的边缘人士。

      这里需提一点,如今的阿四与还未进入社会前的阿四对于按摩这等风月场所的态度是有着天差地别的。大学时候的阿四,纯洁的像一块白布,同时也自信的认可自己是某一方面的天才。对于世俗所鄙视、谴责的一些东西,阿四是绝对持反对态度的。可经过岁月的磨砺,现实的打击,阿四已丧失了年轻时候那般充足的自信力,丧失了属于年轻人的那种冲劲。阿四悲观了,虽以前也很悲观,但对于世界的美好是持希望态度的,可如今这种希望也丧失了。他觉得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就像一粒难以发芽的草籽,一面遭受人群的践踏,一面又遭受风雨冲刷。至于此刻跨坐在他背后的女人,他是难以提起自信去面对她的。他认为自己已属于比这女人仍要卑微的人物,虽同属一类人,可终究是他更卑微些。他没有同情,只是觉得有些可怜,这种可怜又似乎是在可怜他自己,可怜同他们一样在挣扎着的一类人。可终究仍是无能为力...

      对于阿四的问题,女人表现得轻松,也许是做这一工作已许久,遇见过太多太多的顾客,怀有好奇或者同情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心理去向她问此类问题的人也太多了。她笑着说:“为了养家糊口呗,这个...对我来说就是一份工作。”

      阿四心里松了一口气,甚至为自己没有冒犯到女人而窃喜。

      “家里有孩子吗?

      初进门时,阿四对于女人的样貌有过大概的印象,那是个大概三十左右的女人,颧骨有些高,画着细长的眉毛。阿四初步估计她是结过婚的。

      “有个姑娘,已七岁半了。”

      “可上学了?”

      “上了,一年级了。”

      “你老公...没有上班?我...我的意思是,他不是应该挣钱养家嘛,怎么也不该由你出来挣钱的。”

      女人怔了,手突然停下了,但随即又动作起来。阿四感觉到了女人的异常。

      “离婚了,孩子要上学,我这才出来工作的。”

      “对不起,我不该提的。”阿四心里有些歉疚。

      “没什么,都过去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要往前看嘛。”

      “往前看么?”阿四沉默了。

      是了,人是要往前看的,可阿四的前面仍是一片漆黑,尽力去望也是望不到什么的。阿四叹了一口气...

      “你们因为什么离了婚?”阿四继续问道。

      “你看我年纪大概多大了?”

      阿四用右手撑起上身,然后将头尽力向后偏去,仔细打量起女人来。

      头发是黑色的长发顺直的从后脑勺上铺下去,额头上还有几缕碎发漂浮着。 脸是方形的,颧骨有些突出。皮肤是白得很,兴许是画过妆的缘故吧。眼睛生得很好看,大而明亮,睫毛长长的向上翘着,双眼皮。眉毛是细细的,像春山一般向两边蔓延开。

      “大概二十七八吧。”阿四继续将身子趴着,也故意将年纪往小了说。

      “你不必故意哄我高兴,我知道我已老了,已不如现如今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那般有魅力了。他会选择别的女人,我一点也不意外。”

      “你并不老,你仍很有魅力。”

      女人笑了。

      “即使并不老,也不如年轻女人了。男人不总是喜新厌旧么?身边的女人陪着他时间久了,就觉得厌倦了。男人骨子里那种寻找激情与年轻肉体的冲动是不允许他再继续陪这样的女人过下去了。”

      阿四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女人,他该说他不是这样人么?可他如今来到这个地方,虽然没有去享受那种销魂的服务,但他真有信心相信自己是那种纯洁如一的人么?阿四不敢相信,于是他只能默认女人所说的,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

      “我在这里工作的越久,就越能见到更多的花心的男人。虽有一些是单身的,因为排解寂寞而来到这里,但大多数都是身边有其他女人的。外面年轻女人的诱惑和内心寻找新鲜的欲望双重‘折磨’着他们,他们是抵抗不住的。”

      “现如今的时代,女人是不需要再依靠男人活下去了。而男人却总不能离开女人,一旦身边没有女人作陪,男人的心就干涸了,丧失动力与生活的勇气,逐渐就活得不再像个人样了。你有个七岁半的姑娘,就这一点,你已比那花心的男人好了太多了。所以,你大可不必...”阿四安慰她。是否有效,阿四是不知的,至少阿四所知的那些大道理对于阿四是全无作用的。否则,阿四已经是一个阳光向上的青年了,也不会到现在这般畏首畏尾、丧失了一切精力与注意力、怀疑一切的状态了。

      人们似乎总这样。在身边人遇到困难与挫折时候,总有一种方法去安慰别人;可安排在自己身上时候却无从下手,哪怕用尽自己所学到的全部知识。是自己所遇困难更甚吗?是我们没有作为局外人的那种勇气吧!

      听完阿四的话,女人怔了。自己沉默想了想觉得,一切似乎是阿四所说的这般道理。自己拥有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孩子,自己所做一切不全是为了她吗?想到这,她心里似乎有些释然了。但终归是难以完全放下的,一个女人受了一个男人伤害,短短几句安慰的话是难以抚平内心伤痕的。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所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留待时间去慢慢消磨便是最好的方式了。

      ......

      同时女人是看得出阿四是与自己一样,深深陷入现实的折磨之中的,在阿四进门的那一刻,女人便感知出来了。女人有这样本事,她所见人多,但阿四这种将自己看作比一切都卑微的单单只阿四一个。或许出于同情,或许是对阿四刚刚安慰自己举动的报答,女人问道:“你呢?生活也给了你不好的东西吗?”

      阿四一怔,他没想到女人会突然这样问。或许也是因为女人看穿了自己,阿四觉得自己更加卑微了,脸有些热了。但内心又有一种冲动想要将自己内心里那些不满与困惑、担忧与悲伤统统在这陌生的女人面前发泄出去。他明白,这是他唯一机会,如果错过他或许再不会开口了。

      “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对于未来我是一点也看不到、摸不着,我害怕自己会成为无用之人,或许...或许现在已经是了。”

      “害怕?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什么好害怕的,你不必这样杞人忧天。你只是病了...”

      “病了?什么病?”

      “你有过女人吗?女人能解男人百病!”

      “我明白你的意思,寂寞虽然有毒,但还不能把我如何。或许我是病了,得了‘丧病’了。”

      “丧病?”

      “就是对于一切都毫无激情,反对一切,不接受一切。想要改变,却又无力的‘无能之病’。”

      “你应该自信些,将自己看成这世界的主角,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你只管做你要做的事去。成不成功先不讲,在这过程中你快乐就行了。”说完,女人又补充说:“哦,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的。原先我也对生活无望,全靠抚养孩子这一种念想支撑着。如今你开导我,我也将这话送给你。”

      “谢谢你!”阿四说了这声便没再讲话。

      一个小时时间很快就到了。

      “时间到了,我得上别人的钟了。”女人拍了拍阿四的背,示意他起身。

      女人将衣服递给阿四,打开了门,在快要出去时她又回头对阿四说:“千万别放弃!”这话,她是对阿四说的,也是给自己面对生活的勇气。

      阿四点了一下头。

      阿四一个人静静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想到了女人,作为一个单亲妈妈生活已给了她比自己大不知多少倍的磨难,即使她做着世俗所鄙视的工作,可仍然生活了下去不是。他想,自己也该试着挣扎一下,不能就这样陷了下去,即使最后溺死在生活的泥潭里,周围挣扎着留下的痕迹也可算作是自己一生光荣的记录吧。

      回去时,阿四路过一条河,阿四走到河边捡起一块石头,尽力朝着河里扔去。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落水声,只是那石头击起波纹在阿四转身离去之后仍在向远处传去,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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