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和文字的关系,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关系。如果平时读书或者留意人们口头语言的话,就会发现一种有趣的现象,就是很多典雅的词汇不仅深藏在字典里,其实还有很多活跃在人民的口头上。
芫荽,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叶互生,羽状复叶,茎和叶有特殊香气,花小,白色。果实圆形,用做香料,也可入药。嫩茎和叶用来调味。通称香菜”,在北方大部分地区的人民,甚至农民会将“香菜”称为“芫荽”。起初我以为是方言,其实非也。
在2002年前,农民小麦夏收后,要交公粮。剩下的粮食往往不够全家吃全年,于是,等手头宽裕时村中的男人、妇女等就会拉着板车到粮市买粮食。但,买粮食不称“买粮食”,叫做“籴粮食”。在我的童年,我深深的记忆了这种特殊的表达,现在离开农业生活久了,反而远离一些文化的本质。
“你的东西冇了没有?”小孩子之间会相互开玩笑,在故意隐藏对方玩具的时候,会问对方这句话。其实这个“冇”就是丢失、不见的意思。说的很传神,也不是方言,而是很纯正的书面语。
山东话,表述用脚踩在一个高处,比如条凳,再踮起脚后跟,称作“跐”,我专门查了一下字典,果然有这个字。我感觉该词很到位,不知其他地域的口语是否也有类似表述。比如,擤鼻涕,一开始我以为是方言,后来发现很多地区的人也用该词来形容这个不雅的动作,可见祖先创字用意之苦。
小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养羊的习惯,一到夏天,田地里的野草就会疯长,为了保护庄稼和喂养,小孩子在暑假都会去除草。孩子不能拿铲子,只能徒手拔草。在北方,不叫拔草,而是称“薅hao草”。再查字典,竟然有此字。
其实,细细读一下现代汉语词典的话,也会发现,很多方言不单创造性地加强了区域之间的沟通,也充实了很多汉字字库。这种现象比比皆是,简单举几个例子:痒痒,着一个小竹篮子,这个字,就是方言,好像南京人也用该词。
其实很多活跃在口头上的词汇意境是很深刻的,莫言就很早注意到了这点并大胆地运用到了他的文章中,读他的作品有一种接地气的韵味。还有很多词汇,完全是后期的无聊文人发明出来的无聊文字游戏,词典里大量的书面词汇,很少、几乎不会被说出来只能写出来的词汇,沉淀了下来,这些词汇很多唯一的意义就是证明它还存在,存在于字典里。
稍微读读《庄子》、《论语》、《诗经》等,这样的经典著作,就会发现很多词汇用的很“浅显”,甚至是口语化的。《庄子·内篇·逍遥游》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这里直接用了“我”,和现在的称谓是一致的,而经过后面一下文字专家的加密,渐渐演化出了一些列称谓:余、吾、予,其实最后保留下来的,就是具有顽强生命力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论语-述而》的这一句话,几乎不需要翻译的大白话,但道理讲的非常到位。只要词表达了意思,肯定是间接有力的。如果表达不到位,即便用一百句白话也于事无补。
“在这里出门散步去,上山或是下山,在一个晴好的五月的向晚,正像是去赴一个美的宴会,比如去一果子园,那边每株树上都是满挂着诗情最秀逸的果实,假如你单是站着看还不满意时,只要你一伸手就可以采取,可以恣尝鲜味,足够你性灵的迷醉。阳光正好暖和,决不过暖;风息是温驯的,而且往往因为他是从繁花的山林里吹度过来他带来一股幽远的淡香,连着一息滋润的水气,摩挲着你的颜面,轻绕着你的肩腰,就这单纯的呼吸已是无穷的愉快;空气总是明净的,近谷内不生烟,远山上不起霭,那美秀风景的全部正像画片似的展露在你的眼前供你闲暇的鉴赏。” 这段话,出自徐志摩的《翡冷翠山居闲话》。文笔很华美,但感觉未免啰嗦,让人产生厌倦感。我觉的可以稍微改一下,效果会较好:
“散步山间,在一个晴好的五月的傍晚,感觉犹如奔赴一个美宴,更像去果子园,随手摘食鲜果,美味让人迷醉。阳光温和,空气明丽,温顺的风息好像夹带着一股湿润的幽香,在山林穿越,在人间缠绕;那秀美风景宛如一幅油画供人鉴赏。”
作者一时很多情愫无法用语言表达时,此时反而不要急于下笔,否则容易文字跟不上思维的节奏,显得凌乱和迟钝。
口语中其实除去粗鄙的脏字,很多都是非常鲜活而有力的,在传统的农业文明历史中,农民为了表述不同的家畜和不同动物的区分,运用了很多词汇,都是完全和书本记录一致的,比如,羊羯子,牤牛,草鸡,草驴等等。
文化传承有两种,书面的和口语。两者相辅相成,促成了现在的文词现象。但从古书上可以看出,两者是同宗同源,很多口语中的书面语逆袭现象,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