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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火车站出来已经是夜晚十点。她左顾右盼想找一辆人力车回家,一时半会儿竟没有踪影,她有些焦急。这会儿一辆自行车吱嘎一声停在她前面,路灯映着一张青年的方脸盘:妹子这么晚了一个人,去哪儿?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青年人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然后抬起眼充满问询地望着她。眼神交流的瞬间,她断定他是个可靠的人。便说了她怎么去了那个城市、现在在等人力车。小伙子挺了挺身子,思索片刻:这样吧,我十二点换夜班,刚要去朋友家搓搓牌。俩钟头送你回去,刚赶的上上班。上车吧!
她诧异地张了张嘴,却没有挪步:那可是二十多里地呀,还载着一个人!还急着赶来回!
青年以为她不信任他,指了指后面的一排房舍:诺,俺就在里面上班儿。并大喊了声:刘老伯!果然从门禁处探出一个老者的头。
俺去送一个学生,俺会赶回来上班儿的。
老者噢了一声:永子啊,知道了!
她放心地上了他的车,一会儿就转上了杨树夹道的乡村公路;十六的月亮又圆又亮,时而映在头顶,时而透过树叶洒落一地细碎的光影。
他高中毕业就进了这个钢球厂,做着乏味的体力活;很想再复读去考,可是要挣钱供养下面的弟妹。他很羡慕她有上大学的机会,鼓励她要好好把握。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月光融融,晚风习习,年青的心没有因为初遇而生隔阂,反倒更像是大哥载着出门归来的亲妹。
上坡路时缓时急,加上她的重量,行了十几里路他就大汗淋漓;为了能赶回去上班,他没有停下来歇息一下。终于,隐隐约约地,她望见了村庄里的一丝微光:到了!到了!请来家里坐一坐吧!她兴奋又恳切地说。
俺得赶回去上班。考上学就来看俺哈!她郑重地答应着。他们道一声再见,一回神儿他就消失在月影斑驳的公路上了。
她心里有一份深深的感动,伴着些微的沉重。关乎一份承诺,关乎一颗朴素善良的心,关乎一个淳朴的年轻人向初涉的世界敞开的热情的胸怀。
接下来是落榜、纠结,投亲他乡。她始终记得那个明月夜对那个小伙的承诺。她要带着贵重的好礼,带着自己上了大学的讯息,去拜望他。然而她却晚了两年,待她热切地站在那个厂门口的时候,她惊闻这里已经改成了一所幼儿园,所有的工人都遣散了!
那个明月夜,那个小伙子吃力地蹬着吱嘎作响的自行车;她嗅闻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液微热的气息。她作了打听,但她只记住他叫永(勇)子,并没有人能给她一点消息。如他一样善良的人,一定想象得到,一定是什么难处阻挡了她兑现承诺的脚步吧!
以后的日子里,无论面对怎样的境遇,她总能看得见光明;她总能看见人事最好的一面。她纯粹、热情甚至几分单纯地面对生活,生活也以同样的镜像回馈于她。幸运不是求得,它压根儿就在蕴含在一个人的心性里。是那些朴素的岁月、那些淳朴的人铸就了她这样的品性;月圆夜那个圆不了的故事、还不了的情意,引领着她一路向善,走向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