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Whitby 回来,我便正式进入了整装待发的状态。其实离别前和出发前一样忙碌,差别只是一个惆怅不舍,一个满怀憧憬。打包行李是最举步维艰难以取舍的事,将一年的回忆和满屋的故事压缩在小小的行李箱中,哪一样都弃之可惜却不得不忍痛割舍。生活就是这样一个逼仄的容器,容不下太多过去,许不了太多未来,只得逼迫我们有所取舍,盛满盈盈的当下。每天都会不断开箱取出或是放入,箱子称量过许多次生怕行李超重被航空公司拒之门外或是罚得倾家荡产。
一边打包行李,一边还要完成心愿清单。在英国最后的日子里,濛濛还陪我最后一次去Leazes Park。这个被戏称为“爆菊公园”的地方用一个韩国男孩的悲惨遭遇满足了大家对“腐国”的好奇心,而事实上,这一年来它始终风平浪静,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最多惬意慵懒的时光。
春夏时分阳光正好的时候,草地上三五成群地躺着晒太阳和看书的人,有时还会支起烤架来barbecue,到处都是散步和遛狗的人,这样的场景四季的晴天都有,只是夏天尤为常见。生活在英国的人都是向日葵,浸泡在阴湿的环境里,永远追逐着明媚的阳光。
秋天公园里层林尽染,黄色和红色的落叶铺就一条条前往深秋的道路,连落叶和草叶的边缘都凝结着白霜,配合着频繁的落雨,完美演绎了英国自带清冷味道的景致。
冬天除了晨跑的人,连篮球场和湖泊也是寂寞的。若是有幸遇到一场落雪,人们便会一大早赶来观赏没有足迹的无瑕雪地,投喂那些受寒的鸟雀。晚一些来的,便只能看到雪地上成串的脚印和写下的名字串联起所有关于雪的快乐。
我们最后一次采访时正值初秋,虽有凉意却仍有未褪去的夏日光景,阳光如同碎金箔般从枝叶间撒落,匀匀浮在水面,盛满一湖光耀。临别前再次投喂了那群贪婪的鸟雀们,然后沿着湖畔漫步,听取水鸟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心底就像英格兰二十度的夏天,清凉安静。
我曾以为这就是我留学生涯不动声色的结尾了,可是我没想到,之前的房屋中介和西蒙又向我扔出一枚炸弹,为我的留学生活留下了最大的遗憾和愤愤不平。
尽管我搬离原住处数月,中介却电话通知我还有1900磅(折合人民币近两万元)的电费没有交。我不知道还住在那里用电的西蒙和中介到底是怎么沆瀣一气,让早已搬走的我背上了两万多元的债务,我是不愿用父母的血汗钱为无耻之徒收拾残局的。但是中介会从我的押金中扣除并讨要超出部分,如果我拒绝缴费,我就要留下不良信用记录,这在西方信用制度的国家意味着自掘坟墓。我整个人陷入一片慌乱中,这时中介一副为我好的口吻劝说我接受不良信用记录远走高飞。
西蒙和她的母亲早已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而学校老师在度假外出,留学的朋友大多回国也不懂租房的问题,爸爸妈妈也搞不懂英国的法律,甚至不理解英国欠费还可以继续用电的信用制度……我投诉无门也无处求助,这时我真切地意识到父母的羽翼已经保护不了我了,这是我第一次领教社会上的明枪暗箭,中介和西蒙不会因为我的痛哭而起恻隐之心,电力公司也不会因为我无辜而删去不良记录。
此时我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并力求冤有头债有主,甚至已经无暇痛斥西蒙和中介的人品和道德。走投无路之下,我这个软蛋甚至想硬着头皮把无良中介和拖欠电费栽赃在我头上的西蒙告上法庭。我按图索骥找到了纽卡斯尔的法律援助,向律师陈述了我的情况。虽然此时的我已经可以和本地人自如对话,但是咨询商谈法律问题还是困难重重。
经过艰难沟通,律师确认了我的清白,却需要bill账单作为起诉证据。我和中介讨要账单,他百般推阻只用一个截图打发了我。而几天后我就要登上回国的飞机。万般无奈下,我只能复印了搬家后在警局的注册单来证明自己早已搬走与原住址拖欠的电费无关,这是23岁孤身一人在异国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谨慎挑选室友和中介,不要轻易和别人有契约关系,这是我所能给出的最掏心掏肺的忠告。不要把一切寄托在别人的道德上,这世界打擦边球依旧逍遥法外的大有人在。
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我已经不是因为一点痛苦就止步不前的小孩了,还是要打起精神继续处理临行事宜。我还要去巴克莱银行注销账户,现在的我早已能够熟门熟路自如地和运作人员交谈。我们坐在独立的办公室里,工作人员再三确认后帮我注销了账户,然后把那张已经没用了的银行卡送给我留作纪念。走出巴克莱银行时收到了来自巴克莱的最后一封邮件,瞬间百感交集。这张我曾经珍视的卡片如今真的只是承载记忆的一张卡片了,再也不会不厌其烦寄给我每月账单了。
接下来就是去找快递公司邮寄带不走又舍不得的行李。最后去警察局提交注册表。似乎走到哪里都可以依稀想起当初那个稀里糊涂又笨拙胆怯的自己,一年了,她一个人摸滚打爬地从一无所知到无所不知。
感谢这暴风成长的一年,任性的人懂得了忍耐,怯懦的人学会了勇敢,淡漠的人学会深爱,天真的人看到了阴暗,怕黑的人习惯了走夜路,黏人的人习惯了孤独,烹饪菜鸟变成大厨,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变成了无所不能的主妇……远不止于此,永不会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