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主任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准备骑车外出的明秀,当即顿住:“咦, 你又骑公家车干啥去!啊,你说说你都快 18 了还天天恁地野, 唉。你不听是咋地。。”
梳着两条麻花辫的明秀,一身水洗蓝布衣裳,黑色千层手工底布 鞋,比二八大杠高不了多少的她,一脚踩上脚踏,一脚助力骑上 车麻利儿走了,公社的院子打理的很平整,还是扬起了一层薄土, “菜再不卖就下雨了,我看是等不到你去卖”,倔犟的没有回头。
几十斤菜驮在后座,明秀依然把车踩得飞快,只有速度可以让她 一直沉默的脸露出属于少女的生动。从村里到市集 30 多里,不 到中午菜就卖完了。溜达到放映厅,买一根心心念念的冰棍。再 骑个 30 多里回去。
那时候的明秀好有用不完的力气,除了不爱上学,没有她不精 通的事。地里的活干得好,做的衣裳漂亮,大哥马主任家的孩子 都是她精心看大的。
21 岁的明秀指给主任秘书的弟弟,女大三抱金砖,小两口也红 红火火的过起日子。明秀公公还在时,东面地里起了新宅,嫂嫂 强亮,不吭声搬过去了,本来给小夫妻的新家让强势的大媳妇占 了。公公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全家开个会,等他百年,跟明秀住
在一起的这个院子,包括公公住的前面三间房和明秀住的后面两 间,都归明秀。
可等公公百年后,嫂嫂又不干了,老爷子的房子,弟兄俩理应平 分,他老糊涂,你们是明理人,可不能跟他一样。一个整院子, 愣是 1/4 要强占,虽然想不通,此时身为乡长夫人的嫂嫂为什么 看得上这点儿东西,可明秀说,她要就要吧,一亩多地的院子, 剩下的也住不完。
等到搬到市里,老二都上初中了,终于腾出点时间的明秀,可以 常去看看老娘。瘫痪多年的老娘已迷糊,逮谁骂谁,下手贼 重。娘家嫂子几个都被打过,本来都是一身怨气,这下更是找到 借口,能凑合就凑合,有口气儿就行。
看到一身狼藉的老娘,明秀哭得透不过气,说什么都要把她带走。 这一照顾就是四五年。棉麻厂是三班倒,即便熬了大夜回来也不 能补觉,整天骂骂咧咧的老娘只让明秀喂饭近身。有时候大女儿 实在心疼妈妈,就替明秀上夜班,好让越来越瘦的明秀睡个好觉。
明秀的老娘干净舒适的度过了最后一段时光,又迎来了心脏病的 婆婆,70 多岁的婆婆此时已不适合动手术了,就这么在家慢 慢养着。老太太行动自如,有时候心情好院子里晒晒太阳还能喝
上一盅酒,不会喝酒的明秀也试着学着,顺着老太太让她开心。 大户人家出身的老太太以前是看不上不识字的明秀,但也没料到 这个不吭不哈不出挑的二媳妇,是陪她到最后的人。
再后来,明秀的大女儿和二儿子都结婚了,连三女儿也认回来安 排了工作,孙子外孙接二连三的出生,她又有的忙了。谁家不得 空,周一到周五轮着班接娃,周末变化着花样做好吃的给十几口 人改善伙食,女婿媳妇只要没事一定周末陪着她打麻将,一屋子 人吵吵闹闹,其乐融融。
明秀再也不是那个瘦瘦小小梳麻花大辫的少女,此时她站在 11 楼的阳台边,看着曾都是土地的地方,座座大楼拔地而起,条 条大路笔直通畅,指给我说,“以前那边有块地,不知道影儿被 盖上了房子,你爸遛弯儿去看下了一跳,自家的宅地咋被盖起了 房子”
我递给她一个橘子,“啊,这么奇葩,妈,那我公公后来咋处理 的”
婆婆一头精致的短卷发,脖子上闪闪亮亮,走过去做到沙发上“嗨, 咱不惹事,也不能怕事儿不是。人家花了 20 多万盖起来的 2 层 半小楼,法院判补给他钱算了事。本来因为手续不齐不能盖还闹
心,这下全解决了还没操一毛钱的心。”
有时候觉得婆婆虽然不识字,但比很多人都有文化,谦卑,心善, 孝顺,周到,最重要的是豁达。她说,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 家里人都好都在一起,比什么都强,该你的跑不掉,不该你的要 到也会留不住。
结婚那么多年,明秀从来说过一句重话,她能做的事,一定不会 麻烦其他人,在她身上,我看到一个中国传统妇人的质朴,也看 到现代女性的坚韧,作为媳妇,作为母亲,作为伴侣,作为家长, 作为子女,我都能在她身上学到绝招。明秀,真好。